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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蟋蟀有毒 -----作者wang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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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5 07: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保华在线 于 2014-7-5 07:47 编辑


    蟋蟀有毒   


          ——系列纪实文学


    我思忖很久,也纠结了很久,还是很不情愿写下这个题目。因为这个我称之为有毒的东西,始终伴随我的人生——从少年、青年直到现在快步入老年的我一路走来。蟋蟀,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你一旦走进去就难以自拔,你一生都被它吸力着、牵动着!蟋蟀可以影响到你的一生,甚至可以改变你的人生和命运!是啊!蟋蟀给我们人生带来太多太多的期盼、快乐、兴奋、惊喜,同时,也给我们人生带来许多许多的劳顿、困苦、磨难、悲伤,甚至是犯罪、死亡,走向不归路!然而,这一切的把握与左右,一切的追求与取舍,都取决于你自身对这个小小蟋蟀的定位和价值取向!

    几家欢乐几家愁。这个世上有人快乐就有人痛苦,有人胜利就有人失败,犹如光明与黑暗,春夏和秋冬一样,始终形影不离,相濡以沫、、、、、、
截取一生最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及几十年来我身边发生的那些令人震惊的所见所闻,用纪实文学的形式还原故事,以警世人,我觉着,这很有必要!

第一篇,我的故事

    从孩提时代我就痴迷蛐蛐,那时国家很落后,没有电灯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家家只有个有线话匣子,每天哇啦哇啦地唱着足以让耳朵生茧子的革命歌曲。有蛐蛐的季节,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和小伙伴们一起叠好装蛐蛐的纸筒带上用铜丝或铁丝编好的蛐蛐罩,去郊外进发——奎山、泰山、泉山、云龙山、九里山、、、、、、可以说这座城市的四郊方圆几十里,无不留下我们童年快乐的捉虫足迹。

    有一次,(那时我上小学五年级)在城南一个叫洋桥的地方,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捉蛐蛐,在一个高坡的一块大石头下,我听到一个蛐蛐正在弹琴。我用双手使劲将大石头掀起来,只见一条大个的蛐蛐正趴在中间,它身边还有几只母的围着它。我激动坏啦,一边用前胸小心翼翼的顶住石头,一边从腰里掏出蛐蛐罩,正当我就要罩住它的时候,那个大家伙发现了我,一跃就跳出了几米远,我可慌坏啦,赶忙丢下石头慌着去追,那个大家伙蹦得比我跑得快,我追它蹦,我没命的追,它没命的蹦,眼看就要被我追到,就在这时我脚底下突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人一下子失去了控制,身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一头就栽进了一个有一米多深的河沟里。我当时感觉我的头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待我醒来的时候,看见我们一群小伙伴正围着我吓得哇哇大哭。事后我才知道,就在我栽倒河沟里的一刹那,正好被我们小伙伴里年龄最大的西顺看见了。幸亏他发现的及时要不然我的小命就没了。他说,他看见我一头载到沟里后就一动不动了。他赶忙跑过来拽住我的两条腿往上拉,可是我的身子好像被什么卡住了拽不动,他就大声喊,把周围的小伙伴都喊了来,大家费了好大劲才把我从泥沟里拽上来。我想我肯定是头撞到沟里的石头上才昏迷了过去。我被拽上来的时候一身泥,满脸是血,头被撞个大窟窿。回到家里我母亲带着我去我们开明街南头的东方红医院缝了十几针。现如今我额头上还留着一块大疤痕。童年玩蛐蛐险些丧了命。那一次我挨了好一顿打。

       1977年我作为最后一批知识青年,相应党的号召(不去也不行是强制性的)被下放到了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这批知青除了在知青点吃住外,都被分配到各个生产小队里干农活。农村生活枯燥乏味,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条件极为艰苦。

    我去时正好队里掏空家底子,花了13百元买了一辆崭新的手扶拖拉机。全村人像见宝贝一样都围着看,可没人会开,也没人敢开。农村人实在,不会开也没人敢逞能,再说了,这么贵重的物件要是给公家开毁了别说是家当,就是连命都搭上也赔不起啊!我不怕,反正我是知青赤条条一个啥也没有。再说,我也实在受不了每天听着队长吆三吆四的像管犯人一样下地干活,连一点自由都没有。我就站出来给队长拍拍胸脯说我会开。队长一听喜出望外,像见了救星一样,说:小王你会开那忒好啦,正好队里急着需要化肥,走吧,咱们现在就去公社拉去。社员们一听我会开手扶,又要去公社,呼啦一下就都爬上了车,说跟着兜兜风顺便去公社赶集。公社离我们这有15里地呢,而且全是乡村土路极为难走。这一下可将了我一军。我哪里会开啊,我只是在城里见过人开罢了。可是现在到这份儿上啦,赶鸭子上架,全村几百双眼睛都在盯着我呢。开弓没有回头箭,硬着头皮上吧!我灵机一动,双手忙捂着肚子冲队长说:队长我肚子痛容我拉泡屎回来咱就走。队长笑着说:你就懒驴上套屎尿多,快去吧。我顺手将手扶拖拉机的说明书抓在手里,慌忙跑进茅房里。我哪里是屙什么屎呀,我蹲在茅房里赶忙打开说明书看,好在手扶拖拉机的操作原理不复杂,很简单。我迅速地记住了它的操作要领——摇把启动、离合、挂档、把式方向操作、、、、、、

    那一次我顺利地把手扶拖拉机开到了公社,而且还拉了满满一车人!队长为了奖励我特意花了一毛二分钱请我喝了碗羊肉汤。那是我下放以来第一次吃上带荤腥的饭,那个香啊!队长看我吃的香,说:小王这手扶是咱队里的宝贝、命根子你可要爱惜,好好开,以后只要到公社里来,就补助你一碗羊肉汤喝!我激动地连忙点头,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这以后我就成了队里专业手扶拖拉机手,活儿惬意又自由。在农村那时开拖拉机就像现在开豪车一样,是很吃香很拉风的。除了干农活外,三里五乡的红白喜事、盖房子啥的全都请我帮忙。我当然乐此不疲,有求必应。因为帮忙不能白帮忙。帮完忙农村人就会给你烟酒、花生、大米什么的。我就拉回去给队长分点,烟酒我就藏起来带回知青点给我那帮像饿狼似的知青们分分。印象中那时收礼最多的就是12分钱的丽华烟和85分钱的徐州八五酒了。

    那个年代农村庄稼活很单一,一年就忙个春种秋收两季,就像现在的山东一样,割完麦,点上玉米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农活了,就等着秋割了。

    进入8月炎热天气,是农村最闲暇的时间。这个时间也是我们知青点男哥们最忙碌的时间。十几个男哥们在我的带领下,每晚都出动,到附近庄里去抓蛐蛐。把知青点的盆盆罐罐凡是带盖的都锤上土,装蛐蛐。最后把女知青的盆盆罐罐也借来装蛐蛐,女知青不干我们就给她们奖励。凡是斗赢的就奖励给女知青好吃的。其实那时也没啥好吃的,就是在大队合作社里买的一些糖块什么的。我们用一个小土缸作为斗盆,把蛐蛐放里面斗,一屋知青男男女女全围着观看。谁输了就拿烟、糖或是牙膏、肥皂总之有什么就掏什么,实在没有就头伸过来让知青们弹脑瓜,或把屁股撅起来用鞋底抽,闹得满堂欢笑。

    每天捉,每天斗,每天都有欢声笑语从我们知青点破旧的茅屋房里传出来,萦绕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空。农村生活清苦、单一没什么娱乐,这段时间是我们知青点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有了蛐蛐让我们这些离乡背井的知青们,暂时忘却了枯燥和寂寞,忘却了忧愁和烦恼,忘却了贫瘠和困苦!忘却了思念亲人和家乡的痛苦。

    有一天,下放到公社大有作为农场的二柱骑个破自行车来知青点找我。二柱是我从小一起光腚,一起上学,一起捉蛐蛐的发小,铁杆蛐蛐迷。二柱说:小七(这家伙居然叫我的小名)我们大有作为农场的哥们要和你们晁湖知青点的哥们来一场斗蛐蛐比赛,敢不敢应战?我当然不含糊,说:可以呀,随时奉陪。知青们一听要和大有作为农场的知青斗蛐蛐,个个都很兴奋,纷纷说:斗可以,不能白斗。二柱接过话说:可以呀,斗个烟糖什么的没意识,要斗就斗刺激的,来点大的。二柱要来点大的,可把大伙难住了。要钱我们都是穷光蛋,要东西我们除了床铺蚊帐,还有个水壶破碗就是全部家当!二柱在我们住的破屋里上下打量一圈,摇摇头,又到知青点后边院子里像领导视察一样看了半天,最后瞄住了伙房门口趴着的一条大黄狗,说:就它吧。二柱的话把我们都说愣了。我赶忙说:二柱,你小子打什么坏主意,大黄可是我们知青点的宝贝,女知青每天晚上睡觉都指望它看门保护呢。这个不行,你再看看别的什么吧。二柱有些藐视地说:别的我看你们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你们口口声声要赌大的,拿什么赌?我盯着二柱的脸反问:你们拿什么赌?二柱机警的左顾右盼一下,小声冲我们说:我们大有作为农场是养什么的?二柱考问。我说:你们那是公社的养猪场呀,这个谁不知道。二柱在我的肩膀上一拍说:对呀,我们有猪呀。咱们俩知青点来个猪狗大赌局!咋样?二柱的话音一落,我们一群知青都傻呆住了,随即便是一阵兴奋和激动。要知道我们可有半年多没沾荤腥啦,别说是吃猪肉,就连猪油也都没吃过。我们吃的菜,全是用水煮出来的,上面连个油花都没飘过。我有些迟疑且还是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说:二柱,我们输了给狗,你们输了给猪?你确定?二柱点点头说:确定。我还是不放心,说:猪是公社的,又不是你们知青的,你们能说赌就赌?你小子别拿我们耍着玩!二柱很认真且又有些嬉笑地说: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说啦,就你们这几只破蛐蛐,谁输还不知道呢,别激动得太早!和二柱约定好斗蛐蛐的时间和地点。我们就忙乎开啦。每天捉,每天斗,每天选。经过一个多星期的选拔排斗,最后决定用我的一条黑紫红钳出马。

    黑紫红钳,是我在离我们知青点有近二十里地的山堡坟堆石窝里扒出来的,高头项阔,六足粗壮、浑身浓黑,整皮整色,一副超大紫老红钳。此虫叫声洪亮,口力超凡,把我们知青点里的大大小小的蟋蟀,全部拿下,而且都是一个狮子甩头,就把蛐蛐甩出缸外取胜,绝无二口。我们决定就带这一条精兵强将,来个一锤定乾坤!

    一个凉爽的夜晚,我到队里偷偷把手扶拖拉机开出来,知青点选五个强壮且会打架的知青(怕他们万一耍赖,我们好对付)一同前往。小乌抱着蛐蛐,祁民把大黄拖到车上。女知青们泪流满面,像送刑场似的看着、抚摸着大黄依依不舍。没办法,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我给女知青们一再保证,一定要把大黄毫发未损地再带回来。权当大黄是坐拖拉机跟我们去公社兜兜风玩一圈而已。

    为我们这次胜利凯旋,缴获战利品美美大餐一顿,知青们已经忙活一下午啦——伙房做饭师傅老苟已把大锅刷得干干净净,把杀猪刀磨得铮亮锋快,就等着杀猪熬肉啦;女知青负责洗菜、和面等着猪肉包饺子呢;男哥们则把烟酒备好,就等着我们胜利班师大喝一场,来个醉生梦死!、、、、、、

    我开着手扶拖拉机在夜幕的掩护下,沿着玉米地边的乡间土道,向着公社大有作为农场悄悄驶去。手扶拖拉机微弱的灯光,在夜幕下就像萤火虫,只能照见眼前一米多远凸凹不平的土路,路两边一人多高的玉米地,此刻却是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农村的夜是漆黑的,是寂寞的。一路上大家谁也不说话,似乎都感到了这次使命的重任和压力。因为知青点几十口子都在眼巴巴地盼着我们呢!

    到公社大有作为农场时,二柱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啦。他见到我们着急地说:快点吧,大伙都等急啦。因为你们不敢来了呢!我忙说:哪能呀,车是偷出来的,路又难走。二柱吩咐我把拖拉机的火息了,说怕领导听见。我们几个人就一起推着拖拉机悄无声息地进了大有作为农场。农场里很黑,很静。路两边一个个高大的瓦房,整齐的排列着。想来那一定是猪圈,不时地有猪的叫声从两边房子里传出来。我有些羡慕的小声对二柱说,我操,公社就是公社,连猪住的都比我们强。二柱没言语,用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们来到最后一排房子,二柱打开一扇大门让我们进去,然后像做贼似的又把大门快速地关上。一股浓浓的猪臭味迎面扑来。房子很大,就像个大厂房一样,里面一排排隔开的全是猪圈,猪圈里养着大大小小全是猪,此刻都在懒洋洋地睡大觉。在猪圈最里面,有一间小屋,想来应该是个办公室。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大有作为农场的知青。除了二柱,里面还有几个面熟,像是一届同校的同学。大家互相打个招呼,然后二柱说:农友们,别说话啦,都听着,说道这,二柱跳到一个板凳上,清理一下嗓子然后像领导讲话似的大声说:今天,晁湖知青点和咱们大有作为农场,将在这里举行一场斗蛐蛐比赛。奖品就是按事先说好的,他们输了就奖给我们一条狗。说到这,二柱停顿了一下,低头问我:你们带的狗呢?还没等我回答,祁民就抢先说:在门口拖拉机上拴着呢。二柱就笑着说:你可拴好别跑啦,我们广大贫下中农还等着吃狗肉喝狗汤呢。话音刚落,顿时惹得满场哄堂大笑。二柱接着说:我们要是输了就奖给他们一头猪。大伙都没有什么异议吧?没有!大伙异口同声地说。二柱接着说:那好,比赛现在就开始!说罢,二柱一挥手,只见一个知青从地上搬上来一个小号的想必是用来喂猪用的黄盆,里面用沙土捶得平平整整。紧接着几个上面印着“大有作为农场”字样的白瓷缸子齐齐的放到了桌子上。看来这里面装的全是他们的大将。我赶忙走过去从小乌手里小心地接过我们的大将——黑紫红钳,也放到了桌上。这时就有知青说:怎么就带一条?二柱也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不慌不忙地说:咱们这次比赛也没规定几条对吧,再说,我们晁湖是个小地方,穷地方,比不了你们公社气魄。就这一条破蛐蛐也是勉强带来给你们斗斗取取乐。真的,要不是我跟二柱约好了,怕丢面子,我们还真不想来呢!我们哪是你们的对手!哥们,真的不好意识啦!大伙被我这么一说,又被我高帽这么一戴,就都笑了,不再言语。

    那年代斗蛐蛐,没有现在这么多规矩和讲究。一是不称重量,更没有现在先进专业的电子秤,就是比斗,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大小差不多就攉进去斗;二是没有裁判,没有局面,不受时间限制,就是斗残局,斗到你的蛐蛐不咬彻底败了认输为止;三是没有现在的专业斗圈,全是在垫土的盆里斗,所以蛐蛐斗得激烈好看,这就要求蛐蛐必须有超强的体力耐力和口力才能胜出;四是在打草上们有任何规矩,草,都是在地里现劈的鲜草,各自打自己蛐蛐,不受限制,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只要你的蛐蛐能赢,就算数。

    比赛正式开始。我首先把黑紫放进斗盆里。二柱和大有作为农场的知青们围过来看看我的蛐蛐,然后把他们的蛐蛐靠过来逐一和黑紫比较一下,最后决定用一条青翅子和我们斗。我看了一下大小,感觉大青翅比黑紫要大一些,但大青翅的头脖牙尤其是大腿,明显比黑紫要小多了。我故意说:这条翅子明显比我们的蛐蛐大,你们可占便宜啦。二柱就笑着说:差不多,差不多,翅子显着大。斗吧斗吧。二柱不容我再分说,就慌忙把翅子倒了进去。双方打草起叫。黑紫和大青翅就交上了口。大青翅先发两个重口被我黑紫轻松接住后,大青翅就明显腿力不支,被我黑紫连推带拥就挤到了盆边上,只有招架之势无还架之力。黑紫一路打,大青翅一路退。这条大青翅真不是等闲之辈,被我黑紫一路打连发数重口,也不退口,而且奋力抵抗着。大青翅的受口能力和耐力太强了!若不是腿力欠些,黑紫绝占不了上风。这样相持有几分钟,最后黑紫终于使出了它的杀手锏,利用盆边优势咬住大青翅单钳双腿用力一蹬,一个狮子甩头,就把大青翅甩出斗盆外,啪地一声重重地摔在有一米多高的水泥地上。大青翅顿时就一命呜呼,躺在地上不动啦!全场一片哗然。

    这时就听有知青说:这个不能算,蛐蛐是掉在地上摔死的,不是咬败的!有几个知青也忙跟着附和说:对对,不能算,不能算!一听这话,我们知青点的知青们就不干了。小乌从腰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一下子跳到椅子上,用尖刀指着下面的知青大声说:愿赌服输,怎么着还想耍赖吗!他妈的,看我们好欺负是咋的?!我们另外几个知青也不知从哪摸出的家伙来,做出一副要玩命的架势。小屋里登时充满了火药味。

    此时全场所有知青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只要一挥手或是说一句过激的言辞,这场架就非得打起来不可!我知道,这要一打可就得出事,出大事了!因为我带来的这几个,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更何况手里还有家伙!

    都别乱来!我看谁敢动手!我在屋里大吼一声。顿时屋里安静了下来。我不慌不忙地先把黑紫从斗盆里捞出来,放进瓷钢里盖好。我把瓷钢握在手里,然后很严肃地冲着满屋知青大声说:农友们,我们是你们叫来斗蛐蛐的,规矩也是你们定的,现在是你们输啦,咱不管蛐蛐是怎么输的,咬死的也好,摔死的也好,总之是你们的蛐蛐败啦,这是事实吧。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相信你们大有作为农场的哥们都是君子,而不是小人!若不服气,我们日后有的是机会再一起玩玩,玩什么样的,玩多大的我们晁湖知青点的知青绝不孬种,奉陪到底!但是今天,说到这,我把脸转向二柱:二柱,这事你看着办吧。

    二柱被我们知青这突然的架势,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抑或真有些吓着了。他有些慌乱,且笑着忙说:哥们,哥们,息怒息怒。都是知青,何必呢!都听我的,什么话也别说,咱大有作为农场的知青丢不起这个人,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愿赌服输!我们认账!二柱说罢,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我示意我们的知青把家伙收起来。二柱忙吩咐一个黑脸的大个子带几个人去绑猪,并一再嘱咐把猪的嘴和蹄子都绑紧了别让这家伙弄出声来,惊动领导可就麻烦大了!我和我们知青就来到门口手扶拖拉机上等。不一会几个人把一头足有百十斤的大黑猪架过来扔到车上。然后二柱和我们一起摸黑悄悄地把车子推出大有作为农场的大门。和二柱道个别,车子又推出大门老远,我才敢发动手扶拖拉机。突突突,手扶拖拉机发动着,我快速跳上车挂上档加大油门就是一路狂奔,心里那个激动啊!车上的哥们更是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在车上又说又笑又是大声唱。
手扶拖拉机一驶进晁湖知青点,呼啦一下就被知青们围住啦。大家一见到车上的战利品——大肥猪,眼都绿啦,就像饿狼见到小肥羊一样,那个馋啊口水都快流出来啦。伙房师傅老苟在当地是个杀猪能手,百十斤的大猪,在他手里像杀个小鸡似的,三下五去二一会的功夫就搞定了。

    整个知青点这天晚上就像过年一样忙活开啦。大伙烧锅的烧锅,剁肉的剁肉,洗菜的洗菜,和面的和面。很快一桌丰盛的飘香四溢的猪肉晚宴,就OK啦。没有桌子,我们就把下放来时公家发给每人一个的木箱子搬过来,两排并在一起,行成一个长方形的大桌子;没有电灯我们就把知青点所有的煤油灯、蜡烛都拿来,放在桌子上。那气氛那排场就像我们在《水浒》电影里看到的梁山好汉一样,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大块地吃肉,大碗地喝酒。所有的知青都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不分男女没有一个怯酒的,大伙互相敬酒,相互干杯,开怀畅饮,似乎忘却了一切忧愁和困苦。

    小乌提议,让我唱一首知青赞歌,大家跟着鼓掌、起哄。我酒有些喝多了,脑子一热,好,唱就唱吧。我晃晃悠悠站起来,扯开嗓子就嚎开啦——
月儿高挂天上,
像妈妈慈祥脸庞,
抬起温柔的脸儿,
对月亮吐露心房,
啊月亮,啊月亮,
      我何时能回到妈妈身旁。
我们到处流浪,
像浮萍四处飘荡,
抬起温柔的脸儿,
对月亮吐露心房,
啊月亮,啊月亮,
              我何时才能回到故乡。。。。。。
    我的歌似乎一下子把大伙感染了,触动了。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知青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听我唱,听我嚎,以至于我歌唱完了好一会大家还没缓过神来。沉默的空气中,突然有知青嚎啕大哭起来,有几个女知青也控制不住跟着抽泣起来。紧接着所有知青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开始歇斯底里地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大声地嚎叫,有的抓过酒瓶朝着地上、墙上乱摔一气、、、、、、乱了,全乱了!那晚,我们闹到几点,折腾到几时,我又是怎样醉醺醺地回到我们茅草屋睡去的,我已全然记不清了。

    那一夜我睡得很香很甜,做了许多许多美梦,梦见我和我爱慕的美丽姑娘在月光下拥抱亲吻;梦见我扛着一口袋好吃的回到家乡,我慈爱的母亲正坐在家小院里缝针线活,见我一头进来,又惊又喜,我跑过去和母亲相拥、、、、、、突然,真的是突然,我的梦被人粗鲁地给打乱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大声喝斥我,又感觉我的双手被什么人用力拉了一下,紧接着就感觉手腕上有一个凉呼呼的东西贴在上面。待我彻底醒来后,才发现,我的手已被一副铮亮的手铐牢牢地给铐住了!而我面前气势汹汹站着的,是我们大队张书记、一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公安,还有一个戴着斯文眼镜的年轻人。我马上反应过来,大事不好,肯定是斗蛐蛐赢人家猪惹的祸!

    我被公安连推带搡带到大队部。一进大队部,就见伙房师傅老苟一脸沮丧蹲在地上。苟师傅一见我,就冲我喊:小王,俺要知道你是斗蛐蛐赌博赢来的猪,说啥俺也不帮你们杀!说啥俺也不敢要你们给的猪头和下水!说到这,苟师傅哭了,他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抹了把眼泪又接着说:小王,你也忒胆大啦,连公家的猪,你也敢赌!也敢杀了吃!这下好了,俺也受牵连啦!俺怎么这么倒霉啊!

    看着老苟满是皱纹的脸伤心痛苦地抽搐着,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我们是知青,赌博也好,杀公家的猪吃也好,天大的事我们扛着,可老苟是一个地地道道老实巴交的农民,有六个孩子,家里穷得连一张床也没有,一家八口人全睡在用石头圈起来的稻草窝里。更何况老苟是无辜的。我冲张书记说,张书记,苟师傅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猪头和下水是我硬给他,让他带回家的。这事真与苟师傅无关。

    张书记一脸的怒火,说:怎么与他无关?!要不是他杀猪,你们怎么能吃肉?!猪要是不杀,这件事还好办,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好了,连个猪毛都没有了!小王呀小王,你的胆子也太大啦,偷开队里的手扶去公社斗蛐蛐赌博。居然连夜把猪给杀了!吃了!你想过后果没有?小王我告诉你,公社领导很重视这件事,要求严查严办。现在事情弄大啦,我也管不了了,回头刘公安把你带走,到公安局你要老实交代,认真深刻的承认错误。听见没有?!
我用力地点点头。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在这贫瘠的乡村上空回荡着。大队部门前围过来许多看热闹的乡里人,男人、女人、孩子,乱糟糟的一团。我被刘公安带出大队部大门的那一刹那,我用目光努力在黑压压一片人群中寻找着,奇怪的是没见到一个我们的知青。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们知青恐怕谁也脱不了干系。想到昨晚我们知青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个解馋、那个热闹、那个兴奋、那个歇斯底里里。。。。我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凉。看来,为一头猪,为吃一顿猪肉,我们全体知青尤其是我,要付出代价了!我是在众目睽睽下,生平第一次坐上闪着警灯的吉普车,而且还戴着白晃晃的手铐!鸣着刺耳警笛的吉普车缓慢驶过围观的人群,然后一路绝尘地驶向公社。

    我被带到了公社派出所一间像铁笼子似的散发着霉臭味的破屋里。意外的是二柱也被关在了里面。二柱告诉我,他是一大早就被关进来了,他说是他农场知青告的状,具体是谁,他不知道,肯定是一起斗蛐蛐的人告的状。说到这,二骂道:妈的,要叫我知道是谁他妈告老子状,老子非扒他的皮不可!二柱随后又埋怨我,不该就带一条蛐蛐来斗,而且斗得又不舒服,他农场的知青都不服气。所以才有人告了状。二柱说一大早他农场领导就把公社的领导还有公安局的领导,一大帮子都叫到了农场里来,开着警车鸣着警笛兴师动众,又是拍照,又是笔录,像破大案似的!现在说啥都晚了。听天由命吧。关班房的滋味不好受。没有了自由,时间一分一秒都在数着过。天快黑的时候,刘公安把我带到了一间审讯室里。屋里就一张桌子,一个条登子。凳子上坐着两个表情严厉的公安。我被喝斥蹲在地上。接着就是审讯。我就把斗蛐蛐赌猪的前因后果,猪拉回知青点杀了吃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给公安说了一遍。

    我交代完,刘公安问:你交代完了吗?我说:完了。刘公安马上目光凶狠,用手指着我的鼻子:你不老实!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老老实实的把你的问题彻底交代清楚,你就等着坐牢吧!我说:我把问题已经交代清楚啦,就这点事,没别的啦!刘公安站起来问:真的没有别的吗?我说:没有了。刘公安大怒,一拍桌子道:我叫你嘴硬!随即大声吩咐那两个公安:把他给我倒臂铐起来!两个公安过来把我按在地上,他们把我一只胳膊从脖子后面弯下去,一只胳膊从腰上拽上去,斜叉铐起来。我顿时感觉胳膊要被拉断了般疼痛难忍。我咬牙忍着,没有吭声。好好想想你还有什么问题,再不老实,就把你吊起来!刘公安撂下狠话。然后就听“咣当”一声,他们把门关上,走了。
    那个年代,是没有人权的,更谈不上法制!人性是可任意宰割的!更何况是天高皇帝远的农村!
    过了两个多小时,刘公安和那两个小公安醉醺醺回来了。或许是酒喝多了想睡觉的缘故,没再继续审问。两个小公安把我松开,然后把我押回班房。

    一进班房,就见二柱很痛苦地坐靠在墙上,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嘴、鼻还流有血迹。二柱告诉我,是几个审讯他的公安打的:他妈的!硬让我交代其他问题,我哪有什么其他问题!这明明是逼供!这帮狗杂种!二柱狠狠地骂道。二柱在班房里呻吟了一夜,想来一定叫公安打得不轻。

    我一夜没合眼。这一夜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念远在城里的母亲,想念我家的小独院,想念我家前的那一条老街,还有我们每天在一起玩的伙伴。。。。。。
第二天中午,小乌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还带来一大包鸡蛋、馒头。我是又惊又喜,隔着铁门忙       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乌告诉我说:昨天你被带走的时候,我们知青全被大队张书记关了禁闭、写检查。到晚上才放出来。我们全体知青每人凑了些钱,女知青还煮了鸡蛋让我给你带来。我用咱们凑的钱给这里的公安买了牡丹烟和洋河酒,他们就放我进来了。不过就让我一个人进来,祁民和大齐也来了,都在门外呢。我心里顿时一热,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小乌接着说:听大队张书记说,公社要把你送去劳教呢。劳教!我顿时吓了一身冷汗。二柱也凑过来很害怕地问:是的吗!那我呢?小乌摇了摇头:不知道。小乌看我一脸沮丧忙安慰我:不过你放心,咱知青点的小乔昨天晚上已给她爸爸打过电话啦,她爸爸已答应给县长打个招呼。估计问题不大。你就放心吧。

    小乔是我们知青点的大美女,都知道她爸爸是地区专员,是个大官。这么点事在人家手里还不是小菜一碟。话虽这么说,不过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我说:人家愿意帮忙吗?小乌很有把握地说:你就放心吧。再说啦,你是为咱们大伙才被关起来的,全知青点的人都很感激你。你现在出了事,知青点的人能袖手旁观吗!为了帮你,知青点全体出动,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听了小乌这番话,我再一次被感动。

    果然,刚过中午,公社的领导还有刘公安,就笑眯眯地把我和二柱放了出来。刘公安一脸奴才相,忙给我介绍:这是公社的王书记。王书记是个肥头大耳的大胖子,一看就是个吃货。王书记挺着大肚子过来握住我的手,笑着说:年轻人犯点错误是正常的,知错就改嘛。小王呀,你看咱们还是一家子嘛。你和乔专员是什么关系呀?我想了想说:是亲戚。王书记拍着我的手说:小王呀,这我得批评你啦,你看你不早说呀。
我实在看不惯这帮官场人的嘴脸,就改口说:王书记其实我和乔专员什么亲戚都没有,我是瞎说的。
王书记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一脸横肉很尴尬地笑了笑:好,好。
。。。。。。
    因斗蛐蛐赌博这件事,我在全公社知青点被通报批评。大队给了我一个记过处分,并扣掉我全年的工分作为处罚。这就是说我全年的辛苦劳动等于白干,一分钱也拿不到了!我给自己粗算了一下账——队里规定:劳力(成年人)干一天是10个工分,妇女每天是6个工分,我每天是8个工分,还好我比妇女高点,算大半个劳力。我们队每工分是35厘钱。也就是说我干一天的工钱是28分钱,每月按30天算,我的月工分钱是84角钱,这样一年干下来我的总工分钱是108元!除去交知青点的口粮伙食费外,最后能剩个买烟钱就不错啦!他妈的,扣就扣吧!最让我想不到是,我插队的那个生产队张队长,也因我偷开拖拉机去赌博之事被大队免去了生产队长职务。计划经济年代,能当上一个生产队长可不易,那可是一方土皇帝啊。我知道张队长一定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更可气的是伙房老苟师傅,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因我的问题被牵连,回队里种地去了。

    生产队是回不去了(我要是去了,队长和他的亲戚们得把我活吃了)。大队张书记把我安排到大队细粉厂干活。我的活就是把每天收上来的几千斤白芋,放进大池子里洗。这他妈哪是人干的活,又脏又累,一天下来浑身像个泥水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这年冬天部队来征兵,我报了名。我们知青点的男知青几乎全报了。大家心照不宣,都想希望借此机会来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时我们对命运、前途,真是一片渺茫。谁都不想放过任何能跳出这个苦海的机会。

    经过严格的体检,我和另外两个知青被选上。带兵的首长说我的身体条件最好。问我会不会打篮球。我其实不会打篮球,也不喜欢。我却说:喜欢,特喜欢!首长就很满意地拍了拍我肩膀。看得出首长很喜欢我。我当时激动和高兴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我开始做梦,幻想着我的美好未来——穿上军装挎上枪,一生走向光荣而威武的戎马生涯,排长、连长、团长、师长,坐着首长专车,带着荷枪实弹的警卫员回家省亲,左邻右舍还有儿时的伙伴们都无比崇敬和羡慕的围上来看着我。。。。。。

    然而,真的是然而!人生的美梦有多少都被“然而”打破!被“然而”敲醒!被“然而”击碎!——我最后一关政审没通过!罪魁祸首就是这次斗蛐蛐惹来的处分之祸!祸起萧墙啊!
带兵首长再一次拍着我的肩膀,很惋惜地说:小王,你的条件最好,可没办法,部队是个讲政治的地方,容不得半点污点。看你小伙子挺聪明挺正直的,怎么会背个处分的黑锅呢。唉,可惜了!带兵首长说到这愣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说:哎,对了,你斗的那叫什么,怎么还能斗一头猪呢?有意思,说来听听。我没有回答带兵首长的好奇问话,目光呆呆地望着前方,渐渐地我眼前世界变得模糊起来,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我眼里全是泪啊!

       1980年一个严寒冬天早晨,我作为最后一名返城知青,向着空荡荡几乎成废墟的知青点茅草屋深深鞠一个躬,然后背上行囊义无返顾地朝着公社长途汽车站大步走去。
我沿着乡村小路踽踽独行,农村的冬日格外荒凉和清冷,呼啸的寒风如一只怪兽在这空旷的田野上空肆虐发着淫威,路边杂乱的枯草、荆棘亦同我的身子一样,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小王。

     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我。回头望去,竟是苟师傅。只见苟师傅站在路边破帆布搭的一个简易棚门口,两手全是沾的面粉。苟师傅招招手说:小王冻坏了吧,快到棚里暖和暖和。
好久没见苟师傅了,人显着又苍老了许多。苟师傅告诉我,大队到狼河工地挖河,就把他派来给劳力做饭。说罢,苟师傅从热腾腾的笼屉里拿出一个黑乎乎的大馒头,他把馒头掰开,然后又在一个黄盆里用勺子挖一块白东西抹在上面,再撒上一点盐,苟师傅递给我说:饿坏了吧,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真的饿坏了,我感激地接过馒头,一大口咬下去,那个香呀,我敢说我此生吃得是最香的一次,令我终生难忘!我说:苟师傅这上面抹的是什么,这么香呀?苟师傅说:猪油。
苟师傅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嘱咐我吃慢点,然后如法炮制又给我用猪油抹了一个大馒头。苟师傅和蔼且又有几分怜悯地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城里的学生到咱乡下受罪啦,恁爹妈要是见了,不知咋心疼哩。说到这,苟师傅停顿了一会,又说:别的知青早都回城里工作啦,可唯独你落在最后一个,俺知道就是因斗蛐蛐处分的事。可全知青都跟着吃了喝了,凭啥罪过就该你一人扛着!俺心里就是替你抱亏。。。。。。现在好咧,总算能回家喽,苦日子总算熬到头啦。我感激地点点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说:苟师傅我的事让你受牵连啦,真的很对不起!

    苟师傅摆摆他那粗大沾满面粉的手说:哪里话,俺又没受什么损失,俺是庄稼人,在哪里干还不是一样挣工分。只是苦了你这个城里孩子啊!这个狗日的,哪有往死里整人的呀!当兵当兵没走成,回城回城最后一个,这不是害人前程吗!苟师傅有些激动,满是皱纹的脸抽搐了几下。
我知道苟师傅在骂谁,心里的委屈再一次涌上心头。人的命运一旦掌握在别人手里,任凭别人摆布,失去了人格和尊严,那是何等的悲哀啊!

    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安慰苟师傅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我说:苟师傅现在好啦,一切都过去了,虽然我是最后一个回城,但还是回城了,对吧。对对对,回城哩,赶明个你就是城里的大工人咧。苟师傅咧着嘴笑了。告别苟师傅,我背上行囊继续上路。

    没走几步,就听苟师傅在我身后喊,那声音在冬日空旷的原野上显着高亢又沙哑:小王,到城里可要好好工作,别再斗那个蛐蛐啦,城里可不比咱乡下,可不能再犯错啦,听见没?!
我头也没回,冲苟师傅挥挥手。

再见了,农村!再见了,这块燃烧了我青春岁月、令我欢乐又令我悲伤的黄土地!

                                                             第一篇完
                                                                                           Wangjie
                                                                                        2014年元月19

                  
      ——系列纪实文学




                                             第二篇,小胖的不归路        

      1993年仲秋的一个夜晚,在城北故黄河畔一个小区的三楼客厅里,将要进行一次这座城里最厉害的两条蛐蛐厮杀。
      威震城北的王级名将墨牙黄和称霸城南的王级名将黑紫银牙,今晚在众多虫友的期盼和怂恿下,在虫主老十家,两虫王终于相遇,进行一场这座城里最为引人注目最为顶级的王级对决!孰胜孰败难以预料!
       不大的客厅里此刻挤满了围观和前来帮花的人。可以说,这座城里的虫界精英分子们今天全到场啦。一张老式八仙桌子摆放在客厅中间,前排就坐的是列位老大精英分子,这是惯例。桌子上摆放着斗圈,两个做工考究的蟋蟀罐均放在斗圈两端,毫无疑问蟋蟀罐里装着的就是今晚的主角——将要闪亮登场搏杀的两个王者。
       毋庸置疑,今天所有来参加斗花和帮花的人都怀揣着梦,对自己心中的虫王充满期待和报以必胜的信心。
       在人群中,有一个极不起眼的人,此人有三十出头,个子不高,偏胖,头发稀疏,眯着一副贼溜溜的小眼, 玩虫人都叫他小胖,而他真正的姓名却没人关心和知道。小胖在这座城里玩虫名不见经传,也没什么经济实力,但这家伙极爱赌,或者说叫嗜赌成性。这座城里只要有斗场,他几乎是场场必到。小胖很少端自己的虫去斗,因为自己玩虫水平太臭,又不喜欢养,主要是跟着别人的虫押花。所谓押花,玩虫人都明白,一靠报料,二靠眼力,三靠运气。这三点,小胖只具备最后一点——运气。所以每年玩下来,小胖总是运气不佳输多赢少。
       玩虫圈子里都知道小胖负债累累,输得到处问人借钱,借的钱又还不上,就这样新压陈陈压新,欠了一屁股债,最后就没人再借给他钱。小胖最常用的伎俩就是押花有种(别人不敢押的他干押,三千五千毫不含糊),输了立马就成了孬种——掏不出钱付账,人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副可怜兮兮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赢的人要么气的把他扇俩耳光踹一脚,要么要他立字据日后算账。后来玩虫人都知道他这一招,就在押花前,让他先把钱掏出来。有钱你就玩,没钱就靠边站。
      今天小胖是冲着黑紫银牙来的。因为前几场在别处斗时小胖都在场,亲眼目睹,再凶的凶头在黑紫银牙嘴里,那就是轻轻一碰完事。最后整个城南没人再敢给这个蟋蟀斗。前几场小胖没能押上花,一是斗的花面太少,自然没他的份儿,二是他手头没钱,只能干瞪眼看着别人把大把大把的票子塞进腰包。今天这场赌局小胖说什么也不愿错过,他认为这是他千载难逢、时来运转的好时机。他瞒着媳妇把房证从家里偷出来作抵押,借了两万元高利贷。他对黑紫银牙充满必胜的信心。他觉着他发财的机会来了!
       随着裁判一声吆喝,战斗即将开始。混乱嘈杂的现场立马安静下来。
过称,墨牙黄32点,黑紫银牙34点。按规矩首先由小两点的墨牙黄叫花。
“五十。”虫主老十冲着对方,伸出五个指头叫道。
“有。”对方虫主代表黑六毫不犹豫。
“一组。”老十又叫道。
“有。”黑六毫不示弱。
“二组。”老十又伸出两个指头,大声说。
“二组?”黑六迟疑了一下,然后和身边的人小声商量一下,接着说:“好,就二组打住,不加了。”
“我加二组!”这时在一旁早跃跃欲试亟不可待的小胖,立刻在人群里伸出头大声喊道。
这一声如五雷轰顶般把众人都惊住了。乖乖,谁这么有种一口就叫出帮二组花。众人循声一看,是小胖,又都笑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喽,在这种场合居然敢喊出帮二组!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黑六看着小胖,是又笑有气。骂道:“小胖,你他妈的不想活了是咋的?二组是你随便叫的吗!你知道二组是多小吗你就胡喊八叫。把你卖啦也不值这个钱!”众人大笑。小胖感觉到众人的笑,是不怀好意的笑,是对他轻蔑和揶揄的嘲笑。他虽然在斗场里也经常被别人取笑、辱骂甚至是拳脚相加,那都是因为腰杆不硬——囊中羞涩!可今天不同啦,他怀里揣着两叠厚厚的钞票,他今天是个有钱人。这个社会有钱就是爷,没钱就是孙子!想到这他内心顿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和冲动,他抖动着有些不当家的嘴唇冲着黑六抑或是冲着所有在场的人大声说:“六哥,不要小瞧人,不就是二万吗!我帮了!”说着小胖有些颤抖的手从怀里取出两叠未开封的百元大钞,然后很潇洒很男人地重重把钱摔在桌上。众人被小胖这如此的壮举弄懵了,惊呆了。一时间屋里热闹开了。
      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家伙哪来这么多钱?一把就押两万!这,这也太有种啦!要知道90年代初两万是什么概念——一套房子的价格!莫非这小子有料?不过这两条虫王的战绩大家是有目共睹:墨牙黄抢口快,打口暴基本上前三口对方不死即伤;黑紫银牙打发稳健,口力极重只要夹住对方,就是一口胜绝无二口。今日两王相遇真是半斤八两,输赢谁也预料不到,只能靠运气。
在斗场里押花有经验的人都明白,这种势均力敌、猜不准输赢的情况下,保持沉默是明智之举或跟一点小花参与娱乐不伤大雅。小胖今天的举动,着实让大家感到这小子要么是发了横财,要么是真疯了!黑六看桌上那两叠醒目的钱,知道小胖是来真个的了,他也来了底气。他把小胖的两叠钱拿过来看了一下然后和自己的钱打在一起,冲老十喊:“老十,四组,四组啦,你起吧。”
      小胖的举动老十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本来老十也就想自己斗加别人帮斗个二组打住。说实在的他对自己的虫能否胜,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因为他早就耳闻黑紫银牙的厉害,在城南是人所共知的明星虫!今天要不是人怂恿,他真不想和这条虫硬碰硬,可事已到此开弓没有回头箭斗就斗吧,没想到这个瘪三小胖,当着这么多人面愣甩出两万将他一军。老十在这座城里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搞房地产开发,白道黑道都吃得开。今天绝不能在阴沟里翻船,更何况是在自己家里。人在社会上混要的就是面子。面子是什么?就是尊严,就是地位。
      老十非常淡定地看着黑六,面带微笑:“四组,好。黑六,你逼我花是吧?”
黑六听出老十话里有音,忙解释:“十哥,我可不敢逼你花,你也看到了,是小胖这小子帮的两组。”
     “不就四组吗!还有吗?谁他妈的帮,快把钱掏出来!黑六,你起吧,今天在我家里,多些老子都奉陪!你起吧,照十组、二十组的起!”老十说罢,便吩咐身旁一位长的非常漂亮的女人,说:“媳妇,去把皮箱给我拿来。”女人转身进了卧室。众人和黑六明显听出老十话里有气,没人再敢出手押花。
    “十哥,四组,就四组,不加了。”黑六忙说。
      女人很快从屋里拎出来一个黑色的牛皮箱。然而就从这一刻起,一场惊天惨案就悄悄降临到这个家庭里!生命的如此浩劫,命运的如此灾难,一切都无法挽回,一切都无法逆转!
老十接过媳妇递来的皮箱,他把皮箱平放在桌子上,随着“嗤啦”一声拉链的响动,皮箱被打开。顿时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极为醒目的、一叠叠崭新未开封的百元大钞,足有几十万!众人都看呆了,谁见过这么多钱!尤其是小胖,看得更是目瞪口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他觉着他这辈子就是拼死拼活也挣不了这么多钱。他死死地盯着这钱,心里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口水一下流了出来,他忙左顾右盼一下,还好没人注意他。
老十此刻极为得意。因为他读到了众人向他投来的是极为羡慕的佩服的目光。他感到很满足。要不是黑六今天逼他花,他是不愿露富的。不过今天让大家开开眼见识见识也好,看看我老十的实力,区区四组算个球,别他妈有眼不识泰山!老十冲着黑六说:“黑六,四组太少啦,你起啊,今天多少我都奉陪!”
      黑六此刻有些难为情了,他服软地说:“十哥,就四组,没有了,没有了。俺们这些小散户,怎能和你大老板比。我们这一群人加起来还没有你一个小手指头粗。”
       众人没有了言语,老十感觉面子也挣足了。他从从容容地从箱子里拿出四叠钱放在桌上,然后把箱子重新拉上,交给老婆拎进了屋里。
       老十这一系列动作,此刻被一个人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谁呢?小胖,他眯着贼溜溜的小眼一直目送老十的媳妇拎着皮箱,杨柳细腰一扭一扭地走进卧室、、、、、、
二王相斗正式开始。屋内异常的安静。
      随着裁判一声“出虫”,两王很快放进了斗圈。
      墨牙黄一进斗圈,众人都为之一叹。此虫生相超群——大牌架,大六足,一张苍老枯树叶黄皮,头分二色,粗、浮、短麻路开满花,漆黑铮亮黑脑搭在头顶闪闪发光,河马脸黑如锅底,再配一副钨钢墨牙,是为几十年难得一见的上品佳虫!一进圈,墨牙黄就犹如西班牙斗牛,情绪暴躁,斗性十足,在斗圈里来回不停地巡视,两根又粗又长的须子左右扫视,一副寻讯斗架的凶相彰显无余;黑紫银牙放进圈后众人亦赞叹不已。此虫长吊身高厚,雪白大六足,一张整皮整色浓黑皮,脖粗头暴,尤为高头六面出角,星门前冲,细直阴沉血红斗丝贯顶,生一副超大碗瓷白牙,那真是生相俱足难得一见的上品名虫。和墨牙黄的状态截然相反,黑紫银牙进圈后,很文静地趴在斗圈里,稳稳不动,似乎今天的生死决斗与它没什么关系。
      两虫比较,直观上看,墨牙黄要比黑紫银牙阔一草,牌架大,但没黑紫银牙高厚吊身长,这就意味着前三口墨牙黄要是打不掉黑紫银牙,那么在后面的厮杀中,肯定是黑紫银牙要占上风,因为吊身长的蟋蟀它的耐力和承重能力,要比短吊身的蟋蟀强出许多,这就好比坦克车和大吊车一样。但两王相争,如武林高人过手,各有绝命招数,结果谁都无法预料。
一分钟热草开始。
      双方草师开始打草。墨牙黄点草张牙斗性十足,一副放寒光的宽厚黒牙有力地张开,边吃草边鸣叫,那叫声苍老浑厚而沙哑,酷似鸭鸣;黑紫银牙斗性有些欠佳,几草下去,没有动静,但当听到对方鸣叫时,才起了斗性,慢慢张开一副粗壮的瓷白大牙,尔后随着草师的打草挑逗,前后左右草都有了,并起翅鸣叫。乖乖,这叫声那个洪亮,犹如铿锵有力的琴键充满着震耳的金属声。
“热草时间到。起闸。”裁判一声令下,闸板提起。
      场子里的气氛登时凝固起来,大家都屏住呼吸凝视着,尤其是小胖,瞪着他那双不大的小眼死死盯住黑紫银牙不放,生怕漏过每一个细节,哪怕是一个再细微的动态,他也不愿放过。此刻他内心是异常地紧张,额头和手心全是汗,尤其是额头,大滴大滴的汗珠不停地从额上滚落下来。他的身体因紧张而变得僵硬,神志似乎也变得恍惚起来。这一场赌局,对他来讲就是生死搏斗,他的生活,他的前途,他的命运这一刻全押在这条黑紫银牙身上了!
      两虫王在草师前草、后草、左右草的牵引和挑逗下,瞬间斗性大发,张牙舞爪、起翅鸣叫,大有一口不咬死对方誓不罢休的气魄!
      “双方客气点!带住虫!寸里!住草!”裁判死盯住虫,关键时刻看准火候大声命令。
      忽然间,两虫王似乎都感到对方的份量和来者不善,寸里嘎然止步,四须如钢鞭般相互交织着、抽打着对方,却不敢冒然向前一步。墨牙黄张牙急促鸣叫着向前欲进攻,黑紫银牙则张牙鸣叫着往后退;反之黑紫银牙欲进攻,墨牙黄则也往后退。两王就这样相互叫骂着足有十分多钟,令在座的人扼腕叹息——蟋蟀乃神灵之物,通灵性,有智慧也!
      两王都明白对方的份量,不敢冒然下口。
      最后还是性情暴躁的墨牙黄率先发起进攻,打破了相持的僵局。
      只见墨牙黄瞧准机会如猛虎扑食,迅速咬住黑紫银牙的单钳就是一个喷夹,黑紫银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重重“啪”地一声摔在圈上又弹了下来。
      双方都没起叫。裁判吩咐双方落草。墨牙黄明显上风,点草有牙;黑紫银牙被墨牙黄突然地进攻且发了一重嘴,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怒不可遏了,开始气势汹汹张牙鸣叫寻斗。士可杀不可辱!两王再度相遇如仇人般分外眼红,展开了厮杀。墨牙黄抢先抓住机会又是一个喷夹,这一次黑紫银牙有所防备,利用它吊身长的优势,身子塌下去,如大吊车般六爪有力抓地,顶住了墨牙黄的进攻;黑紫银牙毫不示弱,在顶住墨牙黄的两个重口后,开始了反击,它利用大白牙厚壮的优势,先是平夹稳稳地找口,瞧准战机进满钳就是一个绝命重夹,就听“咯吧”一声,四牙相拼如两铁锚撞击之声,这一口太重了!待两虫王跌开,只见双方都木呆呆地趴在圈里不动。很快大家发现墨牙黄嘴里有一大块白肉的东西掉下来,紧接着又有一大滴水浆从嘴里流落出来,骤然间就把斗圈里的纸染湿了一大片。
      血染疆场!
      整个场子里顿时一片嘘声和哗然。
      “双木。落闸。双方15秒补草!”场子再乱,裁判不能乱,在这紧要关头裁判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和大意。
      两草师在裁判的指令下,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开始千倍小心地谨慎下草。这是体现和显示一个草师水平和真功力的关键时刻——草下轻了,草下重了或点拨不到位、点错了地方,这时刻太至关重要了!一场赌局的胜败往往就是这关键的一草。一草定乾坤!
      整个场子现在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两位草师打草。草师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两草师仔细地挑选好草,开始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下草。
“墨牙黄15秒没有牙!”裁判大声报局。
      此刻的墨牙黄对草师用草尖极轻轻的门帘点拨,毫无反应。它两须僵硬直立着,黑如锅底的脸歪向一边呆呆地一动不动,仍半张着的墨牙有浆水在牙帘上鼓出一个水珠。看得出此时的墨牙黄饱受着极其痛苦的煎熬!
“黑紫银牙15秒没有牙!”裁判大声报局。
      黑紫银牙头顶在圈边,躬起身子,尾部微微翘起,有些“架飞机”了。整个身子因饱受刚才那一下重创有点变形。看得出黑紫银牙此刻身体内也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折磨!
      “双木。各有60秒!计时开始!”随着裁判最后一声令下,整个斗场顿时又是一片哗然。大家都明白,这就意味着双方虫王,在60秒内谁补来草有牙,谁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整个斗场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此时,要说最紧张的当属小胖了。他从人堆里挤出来,蹲坐在人群后面,背靠着墙,把脸埋在两腿间,他紧张地已经无力和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他觉着他咚咚乱跳的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了!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30秒......”
“40秒......”
      裁判在读秒。刚才还有些淡定的两草师,现在也开始沉不住气了,点草的频率由慢到快,最后简直如飞一样,草不停地在虫的门帘上飞戳。两草师此时已是满头大汗。
“50秒……”
      当裁判读到50秒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人们惊奇的发现,墨牙黄,在草师高频率强烈挑逗下慢慢有了反应,它开始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它张开满是血浆的墨牙,先是轻轻地勉强用牙尖吃草,而后似乎是忽然意识到今天的虫王争霸,骤然雄性勃起,它用足全身的力气,吃草、跟草、前后草,最后抖起如枯树叶一般的黄翅“呱呱呱......”这叫声犹如于无声处炸惊雷,顿时震撼、惊爆全场!
      伴随着墨牙黄的叫声,裁判宣布:“60秒到。墨牙黄,上风,提虫!”
      黑紫银牙的草师,尽管竭尽全力最终也没能把牙打开。黑紫银牙那一绝命重口发得过猛烈了,硬碰硬把自己愣是震伤了,而且内脏里一定是伤得不轻!
      有经验的人能知道,黑紫银牙论品级和生相,毫不输给墨牙黄,只是时间不对。黑紫银牙是输在了年龄上!
      整个场子一片沸腾。大家无不为墨牙黄在最后关键时刻的表现啧啧称赞。王者,不愧是王者!
这就是蟋蟀的魅力所在!关键时刻如赵子龙横刀立马,视死如归!仰苍天大吼一声——谁敢前来送死!拿命来!
      这就是玩虫人的情结所在,斗场如战场——“看前面黑洞洞,待我前去,定杀他个干干净净……”
今天最高兴的当属墨牙黄虫主老十了。他把四组赢的钱,从裁判手里接过来,抽出一叠甩给了草师,算是打草有功的奖励。然后又冲着围坐在前排的一群虫界精英们说:“今晚我请客,吃夜宵。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人群很快散去了。
      小胖是怎样从老十家出来的,又是怎样下的楼来到老十家对面的故黄河畔,他已经全然记不得了。他神志恍惚脑子一片空白,眼前河岸边的一排排杨柳,在昏暗灯光下也变得模模糊糊。柳树在风的涌动下左右摇摆,像一只只巨型怪兽,直冲着他张牙舞爪。
      两万元,对小胖来讲,这是他的生家性命!就这么瞬间进了别人的腰包。两万元输掉了,这就意味着他的房子已经成为别人的了,明天或者后天他的妻儿老小将要被迫搬出来……想到这他痛苦万分,他觉着他对不起他妻子和不到三岁的儿子。他没脸再见到她娘俩,他想到了死,就这么一头扎进故黄河里算了,一死百了。
可他又不甘心,他还年轻,人生的路才走了三分之一,今后的路还很漫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他觉着这也太窝囊了!
      他拼命想回忆今晚斗虫的情景,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忽然,有一个镜头在他脑海里如此清晰地一下子闪现出来——老十媳妇,那个窈窕女人从卧室里拎出来的重重的装满钱的牛皮箱!那里足足有几十万!小胖,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紧接着他脑海里又闪现出老十从皮箱里拿出钱时的那种高傲和赢钱后的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狂妄样!这家伙也太胜了!与其窝窝囊囊地死,不如轰轰烈烈地干一票!你老十不是逞能、狂妄、露富、瞧不起人吗?我今天就报复你!就干你!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连他自己都吓一跳,心“咚咚”跳得厉害。
      富贵险中求!他决定干这一票!然后带着妻儿远走高飞,从此人间蒸发。
      夜已经很深了,人们都进入了梦乡。黑蒙蒙、空荡荡的河岸边只有小胖一人坐在椅子上,此时他毫无睡意,他在精心策划着一场将要震惊这座城市的弥天大案!
      他想了两种方案。一种是选择早上8点多钟去老十家,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去上班不在家,楼内人少不易被发现。另外关键是老十家里也没人,这样他就可以把门用工具撬开,迅速实施盗窃,然后快速逃离现场。人不知鬼不觉,这是他希望的最理想方案;另外一种方案,是他不想看到的,但也是必须实施的——那就是当他敲门,家里有人,老十的媳妇在家,这时他必须先引诱她进到屋里,然后把她干掉,拿到箱子迅速逃离……
整整一夜,小胖都没合眼。他心中一直在盘算着,在策划着。此刻人的道德、人的本性,人的良知,已经大大超越了最底线。
      小胖的不归路,就此迈开了第一步!
      早晨不到7点钟,小胖就悄悄地来到老十楼下。他在楼不远处一个花坛后面坐下。这地方不易被人发现,同时又可观察到老十那个单元出出进进人的一举一动。7点40左右,老十夹着包带着孩子出了楼道,向小区外匆匆走去。小胖判断这是老十送孩子上学去的。送完孩子肯定直接就去上班,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小胖知道老十在经营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生意红火忙得很。
8点30左右,老十的老婆仍一直没在楼道出现,说明他老婆肯定在家里。时不待我,看来只有实施第二套方案了。
      就在小胖欲起身开始行动的时候,忽然从单元走出来三个妇女,手里拿着东西,开始在单元不远处的树荫下忙活起来。不一会她们生气火——原来她们在一起烙烙馍馍!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小胖起了一身冷汗。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丧心病狂的他此时已顾不了许多了。他径直朝单元楼道走去。走到她们跟前时,他用余光瞟一眼,发现她们正忙活根本没注意他。他心平静许多,快步且悄悄地来到了三楼。他站在老十家门口停了几秒钟,平息一下紧张跳动的心。
      他用手敲响了老十家的门:“咚咚咚。”
      很快屋里有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谁呀?”
      “我,嫂子。”小胖亲切地回答。
      “你是谁?”女人有些警惕地问。
      “我,嫂子,我是小胖,十哥的朋友。”
      “有事吗?”女人仍没开门。
      “是这样,嫂子,昨晚斗蛐蛐我的钥匙落在你家里啦。”
      女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门打开了。
      小胖笑着和女人打个招呼,然后进了屋里。他开始佯装着在里屋地上寻找钥匙,一边候机对这个女人下手。
      老十媳妇这个可怜无辜的女人,万万也想不到一场灾难就要降临到她身上!她很认真地也过来帮小胖找钥匙。就在她弯腰低头寻找的时候,一双罪恶之手伸向了她!小胖这个亡命之徒,从腰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迅速地套在这个女人的脖子上。
      生命如此脆弱,这个女人没有吭出一声,只是无力地挣扎几下,就断了气。
就这这时,屋里的固定电话铃响了。惊恐的小胖手脚有些慌乱。他放下女人慌张地来到卧室,快速地寻找那只牛皮箱子。很快,小胖在床底下找到了那只牛皮箱子。他也顾不及打开看一眼,拎起箱子就往外走。就在他拎着皮箱走到客厅门口时,忽然,急促的电话铃声如惊魂般再一次响起。小胖在客厅门前停住步,往里面看了一眼,昏暗的客厅里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迅速地打开门,又把门轻轻关上,拎着皮箱快步走下了楼。
小胖拎着皮箱疾步走出楼道的时候,三个妇女仍在有说有笑忙活着烙烙馍馍。只是当小胖从她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有一个妇女无意中看了小胖一眼。但毫无留意和觉察到什么。
      小胖知道此刻绝不能有丝毫慌乱,他强控制自己几乎不听使唤的双腿,稳步走出了小区,然后叫上一辆出租车,很快就消失了。
      老十送女儿到学校门口,就去了公司。一进办公室大哥大手机就响了,是小孩大姨打来的,她和她妹妹约好的上午去逛街。结果她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她就给妹夫老十打电话。老十也很纳闷,妻子平时这个时间是不出门的,而且老十送孩子上学临走时,妻子还给他讲在家等姐姐的电话一起出去逛街,給老十和孩子买衣服。
      老十就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老十就这样打了近十个电话都是没人接。老十就有些生气了。嘴里一边骂着老婆,一边走出办公室叫个车,往家里驶去。
      老十进家第一眼就发现妻子躺在地上,人已经死了,脖子上还紧箍着一根红棉绳,脸色乌紫乌紫的。
      图财害命!老十第一反应就是那一箱钱。他赶紧来到卧室床下,箱子果真不见了!
      老十报了警。
      很快,就有七八辆警车鸣着警笛、闪着警灯来到了老十家楼下。整个小区都被惊动了,一下子聚集了近百人围过来观看。
      根据警方现场勘查和分析,断定,这是一起谋财害命凶杀案。
      在警方的讯问下,老十不得不把昨晚斗虫的事情以及家里来了些什么人,一一如实的向警方作了交代。
      另外在楼下烙烙馍馍的三个妇女哪儿,警方又了解到一个重要线索——上午九点左右,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偏胖,身穿黄色T恤,有三十多岁的男子从楼道里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皮箱。
      老十马上就猜出,此人是小胖!因为昨晚斗虫的时候,这小子冷不丁掏出两万逼他花,老十气得当时真想拉过来揍这小子一顿!老十对他印象太深了。
      缉拿嫌疑凶手小胖!
公安局紧急调动部署,在全城迅速展开了缉捕大行动……
公安局迅速把火车站、汽车站、城区各要道卡口控制起来……
公安局迅速把小胖的家人控制起来,并在他家里做了埋伏……
公安局根据老十的交代,把昨天在老十家聚众赌博的所有人全部带到了公安局。一是了解和寻找凶手小胖的下落线索,另一方面这次因聚众赌博引发的命案省、市公安局领导非常重视,一定要另案严查严办!
聚众赌博引起的凶杀案,在全城引起了轰动。电视台、广播电台、各家报社纷纷做了跟踪报道。
缉拿凶手小胖,就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省市领导给公安局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三天之内抓住凶手归案!这给公安局带来不小的压力。
一天过去了,凶手小胖没有抓到;
二天过去了,凶手小胖仍逍遥法外!
那么凶手小胖究竟逃到哪里去了?
      原来狡猾的小胖从老十家杀完人拎着钱出来后,并没有回家。为了避开嫌疑,他在市中心一院门口下了车,走了一段路,然后又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城南郊他的一个老同学处。
他的这个老同学在这里承包了个半爿山,搞养殖。老同学的房子在半山窝里,平时很少有人来光顾。
小胖给老同学编个谎,说给老婆吵架,在这住两天散散心。老同学也没有多想,说,欢迎欢迎,我一个人正寂寞呢,陪我说说话。小胖就拿出一百元钱,让老同学下山买点酒菜,说晚上咱哥俩好好喝两杯,叙叙旧。
      老同学下山去买酒菜,小胖看老同学走远,就慌忙打开箱子看。箱子被打开的一瞬间,小胖着实下了一跳,只见二十五沓崭新未开封的百元大钞齐齐的排在箱子里,另外箱子里还有几块很白很大的手把玉件。
看着眼前的一切,让小胖短暂的激动后,突然开始害怕起来。他杀了人,又掠夺了这么多钱财,这可是死罪啊!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趁老同学还没回来,在院子里找把铁锹,挖一个坑,把皮箱埋了起来……
      晚上和老同学喝酒叙旧,小胖总是心不在焉,有一搭无一搭地和老同学聊天,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慌忙往窗外张望。
      老同学就问:“小胖,你心里有什么事吗?看你心神不宁的。”
      小胖就忙回过神来:“没事,没事,我只是有些害怕,这荒山野岭的,怪吓人的!”
      老同学就笑他:“你小子胆真小,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从来都不害怕。”
      他哪里知道,小胖的胆子要比他大老了去了!
      老同学死也不会相信,这个在中学里老实巴交一棍揍不出屁来的小胖,竟会是一个全市正在紧张通缉的特大杀人犯凶手!
      夜里,小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不远处村庄里偶有狗叫,小胖就会立马从床上跳起来,趴在窗上四处张望……
      第三天中午时分,公安局经过多方排查、摸底终于得到一条重要线索——凶手小胖有可能藏匿在城南郊杏山子山他老同学承包的养殖场内。
      公安局迅速派遣了武警和公安干警,由市公安局长亲自带队,立即将杏山子山封锁和包围。
      小胖吃过午饭后,由于这几天惊魂未定休息不好,此刻小胖有了困意。他来到睡觉的房间,从窗内往外张望一下,感觉没什么动静。就歪在床头想睡一会。
      一种草丛的“唰唰”声,把他惊醒,他警惕地赶紧从床上跳起来,趴到窗上往外张望。这一望,让他立马吓了一身冷汗!骨头都吓酥了!他看见一群身穿迷彩服、手持冲锋枪的武警正猫着腰向他这边靠拢过来!完喽!他本能地在心里叫了一声。但逃生的欲望让他立刻机警和理智起来。他知道这时要跑出屋外往山上逃,肯定是送死。他迅速跑到屋内卫生间里,这也是他早已观察好的应急藏匿之处。他两手撑着墙,两脚岔开蹬在厕所的墙壁上,他用力往上撑了两下,攀到了厕所的上方。下面进来人,只要不往上看是不会发现他的。他知道他已无路可逃,只能这样了,听天由命吧……
      小胖听到门被猛烈地撞击开,杂乱而急促地脚步声在屋内迅速传开,紧接着厕所的门被打开,小胖当时的心紧张地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可搜铺者只向厕所内看了一眼,没发现凶手小胖就藏在厕所上方!
小胖听到他们都聚集到门外,向领导报告里面的情况。他听到有一个人在指挥着什么,又忽然听到他老同学的说话声。紧接着一群人又回到了屋里……
      这一次小胖就没那么幸运了。几个公安干警在厕所里把他逮个正着。
      小胖被蒙上头,五花大绑带上了警车……
      至此,震惊全市的特大入室杀人案,宣布告破……
      一九九四年,在一个万物复苏、到处充盈着生机盎然的春天里,一个年轻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
这天早晨,在城南郊的一个野山上,小胖被五花大绑押到这里,他强睁开眼,最后看一下人世间,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然后仰天慢慢闭上了双眼。
      一声清脆的枪声,结束了这个年轻的生命!
      小胖这个名字,从此在人们的记忆中慢慢消失!
      如今,小胖已成为历史,只是圈内人偶尔提及,人们似乎依稀记得在那个年代,在这座城里有那么一个人,因玩蟋蟀而误入歧途,走向了不归路。
                               第二篇完
                   2014年4月30日

                 wangjie

截取一生最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及几十年来我身边发生的那些令人震惊的所见所闻,用纪实文学的形式还原故事,以警世人,我觉着,这很有必要!

第三篇:王会长之死

王会长的家住在丰储街一个院子里。院子很古老,王会长住在院子最里头,三间青砖合瓦堂屋,很高大、很气派,一看就是解放前大户人家住的房子。

王会长的家和我住的开明街,只有两个马路之隔,很近。那时我很年轻,刚从农村下放回来,工作很不顺心,玩蛐蛐的季节我就天天跑王会长家来玩。

王会长个子矮小,皮肤很白,微胖,戴着一副白边眼睛,很斯文。王会长在一个职业技术学校当老师,有人说王会长是体育老师,这个我不信,也从没问过。

王会长是我们这座城市几个资深玩蛐蛐老人其中之一,尤对蛐蛐盆喜爱有加。我第一次去他家时,就发现他在院子里摞了几摞老城墙砖。他告诉我这些全是在土山汉墓扒下来的汉砖。他说用这个砖做蛐蛐罐,阴凉、透气养虫一流,又有收藏价值。王会长屋里有一对刻好的腰鼓砖罐,很大,得用两手才能搬起来。砖罐很漂亮,罐壁上刻着一条长龙,雕工很好,龙头龙眼龙神刻得栩栩如生。

受王会长的影响,我就骑着破自行车满城找城墙砖。王会长给我介绍他学校一个教车工的老师。我就找一辆三轮车把城墙砖运到学校,交给了那老师。

城墙砖在车床上很不好车,车不好一别劲就报废,那天我跟王会长去学校车床车间取罐子时,一进车间满屋都是砖粉飞扬,只见那老师脸上、身上、车床上到处都是粉末。见我们进来那老师就一脸不高兴,不停地抱怨,还是王会长出面,那老师才勉为其难。我一三轮车汉代城墙砖,生生就算车好一个,而且还车得很不理想,十分粗糙。这事很让我纠结了一阵。

如此看来,王会长这一对刻工精致的汉代砖罐,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有一年,上海大师级人物潘志连到徐州来,就住在王会长家里。潘老当时的名气没有现在那么大。潘老是为寻找一个徐州红牙白虫主而来。这条红牙白是去年火光汉先生转让给他的。火老只告诉潘老这条虫是在徐州火车站里一个小伙子送给他的,这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火老已记不得了。潘老就把虫照片拿出来给我们看。红牙白生相很漂亮,高头大项、六爪雪白粗壮,淡色面一张皮,周身泛着银光,配一副宽厚血红牙。明眼人一看就是个高级别的东西。

王会长是个热心人,并且给潘老的私人关系不错,就多方派人去找。很快就找到了虫主——大眼刘鹏。刘鹏告诉我们这条虫是他在九里山一个牛毛毡下面抓的。听说火老从山东收虫回来路过徐州,刘鹏就把这条地道的徐州虫送给了火老。刘鹏是在火车站站台上送给火老的,火老没下车,所以也没说上几句话火车就开了。

这条虫在上海打疯啦,跑了二十多路立盆。当时轰动上海滩。刘鹏私下告诉我,这条虫是早期斗败过的,而且不止败过一次。见生相好就没舍得扔。送给火老的时候当时心里还很是过意不去——送人家个败格子!事后,好一阵自责自己。没想到这条徐州的“二爷”会这么厉害!大师养虫就是不一样!

找到了虫主潘老很高兴,送给刘鹏一个红木草筒,又送一把徐家汇草。那天潘老做东,在王会长家摆了一桌酒菜。或许是酒喝多了兴奋了,席间,潘老和王会长打赌,潘老说,我三草就可以让虫从斗圈的这头飞快地冲到另一头。王会长不信,就和潘老赌起来:潘老输了,就把潘老随身带的一个象牙草筒送给王会长;王会长输了就把他那对心爱的汉砖腰鼓龙罐送给潘老。

那天一桌人都很兴奋,怂恿和期待着看潘老表演,展示大师级草功。

王会长到屋里把虫取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并把斗圈铺好。大家都围过来看。潘老不慌不忙从象牙草筒里挑了一根尖峰草。潘老开始在盆里给蟋蟀热身,潘老打草的姿势就像一位指挥家,手法灵活敏捷,娴熟而优雅。仅数草下去,那虫在罐子里就热叫开了。潘老把虫放进斗圈边上,把虫领正,这时就见潘老伸伸胳膊似乎在深深运了一口气,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看潘老的神功。只见潘老运足力气,草尖对着蟋蟀,一草撩须,二草撩头,三草朝着蟋蟀的牙帘就是一重草,然后手腕及手臂极快速的往上猛的一提,只见那蟋蟀像猛虎扑食,张着恶狠狠的大牙急切鸣叫着一头就冲到了斗圈的另一头。

在场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赞潘老的草功了得!神了!那天,真是令我和在座的开了眼啦。

愿赌服输,王会长那一对汉砖腰鼓九龙罐就归了潘老。潘老也很讲究,就把他心爱的象牙草筒送给王会长、、、、、、

王会长玩虫有两大特点。一是不买虫,所有的虫全是他自己逮。王会长虽然年长我许多,但逮起虫来,年轻人也逮不过他。王会长逮虫很痴迷很专业。每年一进入八月份就忙活开啦,身穿迷彩服,戴上工具行头,那阵势和山东的撬子手没什么区别。王会长先是在徐州及周边农村去抓,徐州虫相当年也是很厉害。徐州虫的形体有些类似宁津虫,以棍子型居多,但肉身细糯,极耐盘打,若抓到一只大头大牙且色面纯正的蟋蟀,那可是个吃饭的家伙;徐州虫走长路,不碰到极凶的对手,是很难把它打掉的;徐州虫出将率以麦秆黄、淡紫居多。近十年来,不知农药的原因,还是别的因素,徐州附近几个产名将的地方,比如管道、二十五里桥、官桥、曹村、皇藏峪等地,已经很难能抓到像样的虫了。

徐州抓不到虫子了,王会长就转战到山东去抓。

有一年我在山东谷村市场收虫,就见一个身穿迷彩服的撬子手,拿一个黄翅子给我看,翅子生的不错,三正左右,很干老,红牙超大,我一眼就相中了,心里很是激动,抬头正欲问价,只见王会长面带微笑站在我面前,原来这个撬子手竟是王会长!

中午,我请王会长在东葛村的一家回民羊肉馆吃饭,说来你不信,一个新鲜的整羊头才五元钱!我要了两个,我和王会长就一人抱着一个羊头啃,再蘸点酱油醋,味道那个鲜啊!啃羊头间王会长给我大谈他的抓虫乐趣。而且他一再强调自己抓的虫知根知底,斗起来放心。这世上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在市场上买的虫,你搞不清来头,真真假假什么样的都有,你就是眼力再好,吃亏上当也是常有的事。花些冤枉钱不要紧,关键是枉费了你辛苦的一个虫季,这个代价就太惨痛啦!王会长鼓动我和他一起逮虫。他说他有好窝子,虫又大,出将率又高。我没同意,主要是我总感觉一个人逮虫,辛苦且不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毕竟能力很有限,和你每天收虫所过眼的虫相比,那真是少得老了去了!早市、午市或晚市一天下来至少得看个千儿八百条的。只要你眼力好,好虫自然逃不出你的火眼金睛。

不过我从心里敬佩王会长,已过花甲之年,老人的精气神还是那么旺盛,真让人羡慕啊!
后来听说王会长收了几个徒弟,年轻有为,精力旺盛,很有些能力。有年轻人陪着,王会长抓虫就如虎添翼,南来北来地到处抓虫,而且收获颇丰。

常言说:月圆则缺,水满则溢,这也给王会长后面的不幸,遭来横祸埋下了伏笔,这是后话。
王会长第二个特点就是玩虫不赌虫。王会长玩虫比一般人都痴迷,一年的时间里,几乎每天都生活在蟋蟀的世界里。春节过后,王会长就开始在自己的书房里整理蟋蟀盆。王会长书房里有四个古铜色老式大书柜,里面全是摆放的蟋蟀盆,足有一二百个:清末的、民国的、解放初新民五社的、苏州陆慕的南盆、天津、西安的北盆等等,全是上等好盆。

每天清晨泡壶茶,把蟋蟀盆从书柜里取出,然后坐下来,一个一个慢慢地擦拭、清理、把玩,然后放到太阳底下晒干,最后用一个塑料袋封好再放回书柜里,这一个蟋蟀盆就算完工,待到8月份养虫时,再把盆打开放在凉阴通通风即可。如此这般每天清理,每天把玩,每天观赏,每天生活在蟋蟀的世界里充实又不寂寞。

王会长的朋友很多,大都是蟋蟀界的前辈。老弟们隔三差五地小聚,在一起品品茶、喝喝酒、聊聊蟋蟀,日子过得舒心又雅致、、、、、、

忙完了蟋蟀盆,就开始忙着逮虫、养虫,最后就是最关键的——斗虫了。

王会长很少在徐州斗虫。王会长最热衷的就是参加全国的各项蟋蟀大奖赛了——北京、上海、天津、西安、苏州等地,他每年都会接到许多大奖赛邀请函。王会长就带着他的团队,以徐州蟋蟀协会的名义,代表徐州队去参加比赛。王会长家的书房里挂满和摆放了各种大奖赛获得的奖杯、锦旗、奖状、荣誉证书、大赛活动的纪念照片,还有各地名人为王会长画的有关蟋蟀的绘画和书法作品等等。而令王会长最为骄傲的就是1990年在中国北京举办的十一届亚运会,他应邀同当时中国泰斗级人物王世襄一道,同去的还有火光汉、潘志莲等为亚运会助阵、添彩、展示中国民族风,在北京天坛公园,举行一场代表中国特有的传统文化——蟋蟀文化的竞技表演比赛。那天中央电视台阵容强大,架了七八台机器,对着小小的蟋蟀面向全世界现场直播。印象最深的要数王会长的红牙青和潘志莲大师的紫青翅对决,那一场厮杀,精彩纷呈、高潮迭起、扣人心弦,令在场观看的国际友人大开眼界,看的是目瞪口呆,纷纷赞叹中国文化的博大和深远。

后来那次活动还灌制了影碟发行。我买了一盘,可惜由于前几年搬家频繁,这盘珍贵的影碟也不知丢到那里去了。

有一次在花鸟市场,我遇见王会长,提及此事,王会长答应送我一盘,我当时非常高兴,谁成想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2012年8月23日,这一天我正在古城收虫,忽听徐州传来消息,王会长在山东曲阜地深夜抓虫,不慎掉进地头土井里淹死了!这消息如五雷轰顶,惊得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为了证实这消息的可靠性,我拨通了王会长学生的电话——

8月20号这天晚上,在崇化东,有一个孤零零的房子立在村头,房子四周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玉米青纱帐。这间房子是王会长和他的徒弟们年年租来捉虫的窝子。很少人能知道和找到这个地方。据说这里出土的白牙特别厉害,不管是什么色,只要是白牙,出将率极高。王会长带领他的徒弟们已在这里捉多天了,好虫尤其是白牙已进账了不少;上午一帮人开车回家送虫,屋里就留下王会长和他的一个徒弟。

晚饭过后,徒弟连天捉虫困乏难耐,倒头睡去了,王会长却没有睡意,他在屋门前冲凉洗个澡,又泡了一壶茶,一边整理小瓷罐一边喝着茶。十点过后,王会长本打算今天休息一天,晚上不出去捉虫了;和徒弟们连续奋战数夜,收获颇丰,今天徒弟们刚走,给自己放一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可王会长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他脑海里始终想着他捉白牙青的那块地。他在那块地里已捉了好几条白牙青,而且品相一流。那块地离这里很近,透着青纱帐吹过来的微风,王会长似乎都能听到白牙青的大叫声。王会长呆不住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带上捉虫行头,把已充满电的手机打开,又很细心的检查一下手机信号,见是满满的,便很放心地装进腰包里。他临走时来到徒弟床前,用手拍拍正在熟睡的徒弟,告诉他自己出去转一会儿,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睡意正酣的徒弟,朦朦胧胧听着师傅的说话,也不知师傅说了啥,就哼哼哈哈地答应着又倒头睡去了。

半夜,徒弟醒来,发现师傅不在,想想好像师傅临走时给他讲了什么,一时又记不起来,看看师傅床头挂在脖上的护身符还在,(王会长的观音护身符,是在普陀南海观音寺请的,开过光的,每次出门捉虫,王会长就会把护身符戴在脖上,他说,这个护身符能让他福星高照、遇难呈祥)师傅没带护身符出门,一定不会走远,肯定一会儿就会回来。就又很放心地睡去了。

徒弟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师傅还没回来,以往师傅很少一个人单独出去捉虫,更没有捉这么长时间的。徒弟赶紧拿起手机给师傅打电话。关机。徒弟又打,还是关机。徒弟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往坏处去想。感觉师傅这一夜肯定捉住“大货”废寝忘食了,竟然连手机也忘记开机了。师傅对蟋蟀的那个痴迷,徒弟是深有体会的。

中午时分,徒弟做好饭菜,仍不见师傅影儿,又给师傅打几个电话仍是关机。徒弟有些坐不住了。他锁好房门,去他们常去的几块地去找。徒弟一边走着一边心里开始有些发虚,感觉事情有些不妙。他把这里的情况打电话告诉了,前天回去的几个师弟,都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徒弟急切地沿着青纱帐边找边喊,喉咙都喊哑啦,可茫茫青纱帐除了有风吹玉米秸的“沙沙声”和蟋蟀沉迷的弹琴声,便没有了任何回应声。

徒弟感到大事不好,师傅肯定是出事了。徒弟赶紧跑到村里村长家,寻求帮助,又打了110报警。
村长一听,放下手里的活,二话不说,就带着徒弟来到大队部,打开大喇叭就呼喊开了,村长召集全村在家的村民,立即全到大队部集合,紧急救人。

不一会功夫,大队部门前就聚集了几十口子男女村民。村长就把王会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村民。王会长在这里捉虫已有多年了,这里几乎家家村民都认识他。村里人都很尊敬他,都称他王老师或王会长。

有一村民反应了情况,说昨晚十点左右,在东坡地头,他和媳妇捉虫回来,见王会长一人正欲往东坡地里进,他和王会长打个招呼,并劝说王会长不要往这块地里进,告诉他这块地里有邪气。王会长没理睬,只是冲他笑笑,就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村里都传说这块地里有邪气,以前战争年代,这块地是战壕,日本飞机撂炸弹,炸死了许多人,都埋在了这块地里。这块地阴气十足,夜晚不时地能看见鬼火,在玉米秸间来回地飞窜。晚十点以后进去的人,就会迷失方向,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往往整夜都走不这块地,村人称这叫“鬼打墙”。

闪着警灯鸣着刺耳警笛的110警车也及时赶到。废话少说,赶快救人。在110和村长的带领下,重点东坡玉米地。大家在方圆十余里的玉米地里有序地展开了搜救。

徒弟跟着110和村长,首先搜查了,离他们居住屋仅有30多米远的一个地头土井。(土井是农村用来防旱浇灌应急用的,几乎隔三五里地,地头就会挖一个)这口土井四周杂草丛生,凌乱无章,若不留心,很难被发现。井口有三米左右宽,近十米深,水深也得在五六米。警官用手电往里照,水静如镜,毫无任何异常迹象。

徐州的几个徒弟这时也驱车火速赶来,加入了搜救行列。
东坡玉米地十人一组展开地毯式搜救,无果;
西坡玉米地十人一组展开地毯式搜救,无果;
南坡玉米地十人一组展开地毯式搜救,无果;
北坡玉米地十人一组展开地毯式搜救,无果。

方圆十几里地的土井,有十几个,也都逐一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于是110和村长,再发动周边几个乡村村民,扩大范围进行搜索。

一天下去了,毫无音讯;

两天过去了,没有任何结果。

茫茫青纱帐,王会长你在哪里?你可安好?

参加搜救的人们,个个心急如焚,两天的时间,近百口子人在方圆几十里玉米地里地毯式搜救,居然连个人影都没见到!难道王会长人间蒸发啦?。。。。。。

第三天,王会长的弟弟,从徐州火速赶来。王会长的弟弟来到王会长居住的房屋门前,环顾一下四周,就直奔离屋前不远处玉米地头的那个土井走去,他来到土井前,用手电往里一照,突然就大叫一声:“人在这里!”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哥哥王会长!人就飘在水面上,脸朝下背朝上,身上已被井水泡得发白。

闻讯,所有参加搜救的人员,都从四面八方涌到这里,一时间整个现场聚集了黑黑压压的一片人群。

搭好救人井架,王会长的徒弟二话不说,吩咐人用绳子把自己绑上,十几个村民在后面拽着,慢慢地把他放到井下捞人。他下到阴冷的井底。虽是炎热的8月天气,可井底却是冷嗖嗖,井水刺骨而寒冷。他用力地把凉得像冰块一样的师傅抱起来,然后,几十个村民齐心协力把他和王会长一同拽了上来。

人们惊奇的发现,身子已经僵硬了的王会长,右手拿着一个皮带,左手还紧紧攥着一个蟋蟀罩!、、、、、、

王会长就这样走了,刚过古稀之年!他走在了他为之钟爱一生、并孜孜不断追求的寻虫路上!
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平时心细的王会长外出捉虫,从未忘记把他的护身符戴在脖上,那天却偏偏把护身符落在了床头上!他掉在井下手握皮带自救时,倘若能发现离他身子不远就有一块几乎和水面平行的石块,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爬到上面得救!这样,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也许这都是天意!天意难违啊!

不放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我以为,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就是把“自由”倒过来写——“由自”!

愿王会长的在天之灵能安息、幸福。我相信天国里依然有花香、鸟语、虫鸣!

王会长走了。村民讲,在他升天后不久的那口土井里,有一天忽然传出一只蟋蟀的大叫声,这叫声浑厚洪亮响彻天宇——“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老乡说,那是王会长的魂灵在叫、、、、、、
                       2014年6月25号深夜草就
                                wangjie
(谨以此文纪念王会长,并告诫所有虫友,外出捉虫,千万不可孤身一人,一定要注意安全!安全!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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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5 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收藏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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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5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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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5 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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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7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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