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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转] 近代虫侠传奇录(原谭敬先生故事系列)作者---袁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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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1 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保华在线 于 2015-12-11 15:4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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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代虫侠传奇录

袁立

   《虫侠传奇录》——每个虫友内心都有侠客情结,在武侠小中大侠们是仗剑走江湖,凭的是一身高强武艺,在《虫侠传奇录》中“大侠们”是仗虫会英雄,凭的是过人智慧和魄力,其实大侠也好、虫侠也罢,他们共有的正直、潇洒、豪放才是在历史中留下靓影,被人们口口相传至今的原因。
    本系列会继续秉着隐恶扬善的初衷,将先辈们的正能量传递给各位虫友读者。您可以当做一部长篇故事读它,也可以用人物划分当做短篇故事阅读。
    如果喜欢请转发分享给您的朋友,并在文章的末尾为我们竖一个大拇指,“赞”我们一下。

     谭老人,单名一个敬,字和庵;由于从小是个读书人,在那个年代算是受过极好教育的,所以还有个斋号叫和斋,斋号就是家里书斋的名字,是条件不错的文人才用的。这点可以说,谭老人和后来各个年代中涌现出的“蟋蟀第一人”不同,他在当时是真正的名流雅士,有很高的档次和社会地位
    众所周知,上海开埠是鸦P战争以后的事情,外国人说要找块地方来做生意,于是选中了上海划下租界投下重金,招各地的人才和商家一起参与发展上海,这个就是开埠的由来。和许多上海人祖籍不在上海一样,谭老人的祖上是广东开平人士,但人家不是逃难、逃荒跑到上海的,他的祖上是著名的广州十三行之一,在清朝做的就是国际贸易,无论是家底还是社会人脉是相当的厚。
    到了谭老人爷爷这代,他跟随家人定居到上海,在上海汉口路小花园附近开设谭同兴营造厂,经营数十年,成为上海滩的富翁。谭同兴营造厂早期主要是谭老人的父亲——谭干臣所经营,谭干臣家里排行老三,所以也有人称“谭老三”,出国留过洋,喝过洋墨水,一口流利的英伦腔,与民国著名外交家王宠惠是同学,后者最后当上了民国外交部总长。
    因为社会人脉广大深厚,谭同兴营造厂有本事承包外国洋行在外滩一带的工程建筑,大家今天在外滩看到的许多美奂的建筑当年就是这个家族造起来的。谭干臣有四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都早亡,谭老人是家里的小儿子,爹妈是宝贝得不得了。谭老人的母亲叫唐佩书,富商家庭出身,唐佩书的亲阿哥,也就是谭老人的舅舅,就是著名的大茶商唐季珊,包销世界三大红茶之一的祁门红茶,也是上海联华电影公司大股东,讨的老婆是红极一时的大明星阮玲玉,绝对的富贵一方!
    唐佩书对儿子,也就是故事里要说的谭老人,这个教育是很重视的。聘请岭南词人、“近代岭南六大家”之一的潘飞声为家庭教师,一对一教习谭老人的诗词歌赋。后者也天资聪颖,悟性奇高,一点就通,一教就会。
   谭老人1936年,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商科,1939美国纽约大学研究院国际贸易系毕业。想想呆在国外也没劲,又家里独子,父母亲也不肯放他在外。于是回国,任华业信托公司、华业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东南信托银行常务董事等职。到了1948年,成为了香港华商总会理事了。大家只看到谭敬头上蟋蟀第一人的光环,事实上蟋蟀以外他的成就是更大的,光光是艺术品收藏一项,谭敬就不亚于今天的艺术品大王刘益谦。
  谭老人和一般的富家纨绔子弟不一样,他对家族里大人们平日里的一言一行耳闻目染,培养出了浓厚的经商兴趣和出色的经商能力,对于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早已驾轻就熟。分场合讲话、识人头接触,这套本领他全部学到手了。1939年他留学回国后,长期从事金融和房地产业,生意做得很成功,成为上海滩商界的新锐,一直到1949年他离开上海去香港。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1949年在解放前跑去香港了,怎么又回到上海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吃了这么大的官司?既然介绍完了谭老人的身世成长背景和家族情况,后面就开始讲正文!明天同一时间,我们还是相约蟋蟀网公众号!
    话说谭敬先生解放前夕出走香港,走时带走了身边最喜欢的一批字画收藏品。结果也是天意弄人,驾车撞死了一个人,吃了一场人命官司。香港当时是英国领地,后者是现代法制的奠基国,连美国大部分法律也是照抄它的,可想而知没有“走门路”一说,只好“坏分”保释。出来以后谭敬先生有意去澳门发展,把手边的这批字画统统出售,对方按照当时黄金六百两的价值,一次性付清款项。
    到这里为止谭敬先生和字画算挥手告别了,剩下的一小部分精品则在其母唐佩书处,但这批字画最后也没到谭敬先生手里,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此处不表。
    解放后1950年,当时是百废待兴,国内大部分财富包括文物被大户人家都卷去了港澳台,上海市文管会(上海文物局前身,机关设在四川中路九江路附近)受高层指示,邀请谭敬先生回上海发展,谭敬先生只提了一个要求,请政府保护他,更不准以“XX主义”的名义找他算前账。文管会要求也很简单,捐两件国宝出来“捧捧场”,我们新中国家里实在没拿得出手的东西,毕竟一家有一家的尴尬和难处。
    谭敬先生也爽气答应,去其母处讨得两件宝贝捐出,一件是“陈子禾子釜”,另一件“陈纯釜”,全部是国宝。外加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稿卷孤本一同捐了,这件国宝中的国宝目前还在北京故宫博物馆里。
    这样一来呢,政府觉得体面了,更重要的是有谭敬先生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带头,陆陆续续都有大户愿意回来并且捐出以前所藏珍品,为此文化部兴高采烈的为谭敬颁发奖章。谭敬先生何等人物,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一枚章哪比得了政府给予他的特殊豁免,后者才是重头,也是他真正想得到的许诺。只是老谋深算的谭敬先生万万没想到,后来还是出了事情。
    说回蟋蟀。实际上谭敬先生在解放前还不是第一号人物,当时“全国一号”叫蒋福钿。上海滩有三大亨,黄杜张,这实际上是现在的版本,最老的版本没有张啸林,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蒋福钿,这个人是法租界巡捕督察长,和黄金荣是一样的职位,也是手眼通天的人,旧上海滩的地下版图,他至少占据了四分之一。抗战时期和杜月笙一起配合掩护过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和官员安全撤离,是一个有民族情结的好男儿!
    蒋褔钿手下专门服侍养鸟养虫有四大金刚:老许、毛大、大星、秋声。这些人偶然当当差之外,常年用在家养鸟、养蟋蟀。可说都是当时社会上的权威。一秋养虫超过一千盆,解放后蒋福钿去了香港,不回来了,这个时候谭敬先生才逐步逐步开始养虫也超过一千盆了。
    介绍完谭敬先生,顺带也说说郭小毛,后面的故事和他有关。郭小毛当时家住老北站附近,是上海最大的虫贩子,平时开店做做小生意,八月份出门收虫,九月初收工回家,家里最多也有过一千盆。“将军”蟋蟀都是大户们预定好的,剩下的二、三流蟋蟀就门口就地设摊贩卖,一季下来也有几百大洋进账。
    郭小毛认虫识将的水平一流,加上他是杜月笙的徒子徒孙,跟着“老祖宗”算是学到点腔调的,收虫时出手大方,对身边人很是仗义,苏杭撬子手凡是有好虫一般都会先给他看。郭小毛有个最大的客户,就是这篇文章里的谭敬先生。
    这年郭小毛收到一只四斟大小的铁砂红牙青,今天的眼光看就是一只深色烙红牙青,大龙形,大四平,柱地红牙,漆黑一张河马脸。谭敬先生看到此虫眉飞色舞,当场叫随从摸出一百大洋成交。此虫出斗从不进口,触牙即胜,打遍全上海无对手。到了“降脚”(霜降节前夕)边上,派人在城隍庙沙长街贴告示,四斟虫,四百大洋入栅,上不封顶。
    一时半会儿便传遍华东地区,谭敬先生在当时已人称“上海虫界第一人”,名气响极一时,结果告示出来三天,无人敢应战。眼看霜降将至,谭敬先生心中焦急如焚,手里有只虫王还从来没看到过打口,天天干瞪眼看着它,就准备今后为它养老送终,也是一件特别没劲的事情。

    第四天下午,来了一个朋友传消息,安徽来了一帮虫友,带了一只玻璃金背,当地也从来没开过打,只消一抬头,对方便败下阵来再无二合。实在是斗得臭圈了,不斗又不甘心,于是对方十几个人拼凑出四百洋圆,来上海准备会会谭敬先生的铁砂红牙青。谭敬先生听罢大喜过望,立刻在和平饭店摆出十桌酒水,这个时候和平饭店也才改名没两年,前身叫华懋饭店。上海蟋蟀界有名有姓的人物统统请齐,包括郭小毛,安徽虫友全部到场。当晚讲明不吃老酒(上海话管喝酒叫吃老酒),饭后开斗。

    当年斗虫还没塑料栅子,考究点的红木栅子,也是中间有闸板可以抽插,亮布后栅子上方有网罩,防止蟋蟀跳出遁逃,网线只有直线没有横线,故也不怎么影响芡草。这只安徽虫王玻璃金背,是一个当地农民在合肥郊外一处古墓中抓获,转让给一位合肥虫友,实际上是一只乌钢牙淡紫。此虫最大特点是一对透明玻璃翅,下藏一身紫金肉闪闪发光,人称玻璃金背。小龙形,两头尖枣壳型,弓背大腰,小头小牙,牙齿漆黑带蓝光。出钳只开一线,抬头便胜,开毛时虫主不知深浅,一口气连斗九只,加起来也就是抬了九次头,遇虫交锋无论大小,玻璃金背只抬一次头,绝无第二下。后来被俱乐部老板相中介绍给当地的刘老板,刘老板做生意经常跑上海,认识一些上海虫友,当年徽虫斗不过杭虫,好比今天的河南虫相比鲁虫总是缺口气。

    这次重金买到合肥王,立刻带到上海竞斗,已经在区级俱乐部里连胜三场,俱乐部里有一位姓沈的虫友,大家称其沈老板,这个人动员刘老板去揭谭敬先生的告示。刘沈两位老板虽然是老板,但老板也有大有小,在谭敬先生面前再大的老板基本上也大不过他,四百洋圆不是每个叫老板的人都说摸就摸得出的,真正是有胆气没钱气。上海人喜欢凑热闹,为了一睹虫王对决,大家纷纷集资拼足四百大洋,向铁砂红牙青发出挑战。

    按照老法斗蟋蟀的规矩,入座后饭局尚未开始,谭敬先生先和刘老板握手,双方向全场客人介绍自己将军的特征和战绩,旁边监板一边听介绍一边验虫确认特征无误后水食齐下,每盆套上一只大红绣花锦缎套,上书“将军”二字,用绳子高高吊起至屋梁。十桌人抬头,只看到两个红袋袋,一只为黄字将军,一只为黑字将军。栅里四百大洋已落定,客人们自由发挥。

    一顿饭就是山珍海味其实也吃得味如嚼蜡,为啥道理?来的人都是虫痴,急着要看虫王争霸赛!饭席进行到中途,此时玻璃金翅的情报才陆陆续续传到谭敬先生耳里,这分明是只异虫王,老法斗虫相信的是“好不斗异”,这个蟋蟀摆明就是专门对付铁砂红牙青这类的正路虫王。最可怕的是还配一副小巧玲珑的乌钢牙,这种牙齿大了统统是不入流的猪肝牙,唯一怕的就是小,小了就有可能是真乌钢,硬度不得了。谭敬先生越听越心凉,为自己头上的宝贝红牙青忧虑,事到如今也没退路了,投降传出去一世英名尽毁,当年报纸不比今天,报馆编辑们都是“要事情”的人,狗皮倒灶事情只要和名人沾边了都可以上报。

    这要是今晚投降,第二天街头小报必定冷嘲热讽一番,搞了不巧还要上头条。谭敬先生长叹一口气,回忆起去年一桩奇事,仿佛历历在目,说起此事也好比六月里冻死一只老绵羊,真正稀奇……


   
话接前文说到,谭敬先生饭席中途想起一件稀奇往事,此事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这个故事太长,故事中还有故事,观众朋友们先请放下虫王争霸的悬念,且容我一一道来,交待清楚。

    谭敬先生想到的事发生在去年九月中旬某日,管家来禀报门口有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求见谭敬先生,说是有一只蟋蟀想请老爷过目。谭敬先生眉头微微一皱,管家连忙解释几个养师都想看,但对方不让,说除了谭敬先生谁也不让看。管家知道谭敬先生的爱好,不敢轰走来客赶忙来报。谭敬先生这人嗜虫如命,别看平时穿得“山青水绿”体面非凡的人,要想跨进谭府一步都是难如登天。唯有虫季里,不管来客多么衣衫褴褛,只要说手里有只好虫,谭敬先生一律请进府,一般都由养师级别的把式代他过目。
    这天谭敬先生请对方入客厅看茶,一听口音来人是杭州人,原来是杭州七堡地区的撬子手,一辈子捉蟋蟀的高手,人称杭州第一撬——大名鼎鼎的纪宏宝。谭敬先生早有耳闻,只是往年里代他接触这些知名撬子手的都是他下面的御用虫贩如郭小毛等人。老法人讲究的是规矩,撬子手就是撬子手,贩子就是贩子,老板就是老板,没特殊情况撬子手不可以穿中间人“薄片”直接寻到老板府上,有这心也没这脸,传出去圈子里的人是要看不起、失去朋友的。
    这个纪宏宝算起来也是一个奇人,抓蟋蟀一把好手,看虫识将也是一顶一,出去一晚最多带回1、2只蟋蟀,只要带回来的必定是将军,普通蟋蟀一律放生,再小价钱也不卖。一季辛苦下来最多10来只蟋蟀,卖一只是一只,个个勇武善斗。他抓蟋蟀只去荒无人烟的冷僻处,靠听叫判断,一般的叫声他是理也不理。
    这次老纪破例上门亲自带来的必定非王即帅,谭敬先生是一流人物,脑子快,聪明绝顶,晓得来人是纪宏宝后,几个念头已在心里飞快转过,本来还有点责怪此人不识时务,什么蟋蟀非要自己来看,此刻心中已有暗喜,搞得不巧真是来了个“大宝贝”。纪宏宝在谭敬先生面前不敢藏藏掖掖,一下子全部交待出来……
    此虫是他在杭州北高峰山脚下一块毛豆地里所获,那天半夜三更时分,他孤身一人听到几声嘶哑的鸣声,好比男低音再加只音响。老纪一下停住脚不肯走了,这绝对是碰到大凶头了!立刻放轻鼻息,闷声等待第二叫确认方位。一直待到东方发白,一声叫也没,不但这只正主不叫了,附近连其他鸣虫的叫声也没一声。
    老纪此时恍然大悟,这是只虫中老虎,山上有只老虎,哪还有其他东西,早就吓死了,统统搬家去了别处。老纪抬头看看天色已明,无奈摇摇头寻到附近一处农家,递上一块大洋,只求吃口泡饭,白天留宿半天,待到夜黑时分用一顿晚饭,再求两块干粮便走。农家没见过这种好事,欢天喜地迎入门。
    一觉醒来天色渐暗,老纪看看窗外估算了下时间,起床进了水食,吃饱喝足告别农家,跑到老地方继续蹲守。就这样一连蹲了三天,第二天一晚没叫,到了第三天凌晨天色略微起白时,终于叫了一声,就是这一声让老纪抓住了这只蟋蟀。抓住当晚看不清楚,只依稀看到是一只深色烙的大虫。老纪不敢多停留连夜赶回家,到家落盆仔细一看,仰面朝天哈哈哈大笑三声,忽而又转悲大哭三声。
    要知这老纪抓虫大半辈子,什么好虫没见过,看到一只蟋蟀竟然会又笑又哭露出如此大喜大悲的失态之状,实在令人不解。欲知何故,且听下回故事!
    上回说道老纪又笑又哭,原来这老纪并未真疯,否则故事也就结束了,只因想到自己一生颠沛,好不容易学会了“抓虫辨将”这门手艺,一抓就是四十年,竟然连虫王的一只脚都没看到过,五十多岁的人了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抓几年,这个当口抓到了虫王,真是老天念其一生劳苦,发了一只“大红包”给他。现在算有机会咸鱼翻身了,想到此处老纪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这虫王还是要卖出去才算落袋为安,虫王到底卖给谁呢?老纪首先想到的是郭小毛,毕竟是打了十几年交道的“老下家”,人家郭老板现在也是上海滩上第一号虫贩子,从一个摆地摊出身的穷人,通过十几年拼博,现在是一个“小大户”了,小老婆也讨好了。更重要的是小毛搭上谭敬先生这条线,等于搭上了活菩萨,做了他身边的善财童子。每年八月初带好十几个伙计,把杭州枸桔弄三阳旅馆包下来,摆出几十桌流水席,请遍杭州郊区从三堡到七堡的撬子手,吃好老酒,每人再送2块银元的红包一只,上海美丽牌香烟一条。做事情到位,颇有江湖气,出手也是慷慨大方,门口一块告示上大写二句口号——不怕开价高,虫好不还价!
    从8月10号开始,手下伙计开始门口设摊收虫,每天送虫的撬子手川流不息,凡遇到四斟以上的大虫,一定交给小毛亲自看,即使是连长,排长的级别,小毛如果看对方撬子手今天没“开过张”,也会收下来,这样一来,人家撬子手不管抓蟋蟀多苦多累,实在没收获去郭小毛那里也有赏钱领,心里自然开心,口碑做出来了,好虫便源源不断。
    老纪再三考虑之后,还是江湖义气摆在第一条,先给小毛看,旧社会讲规矩,新社会讲政治讲经济。老法规矩就是做人的原则,现在听党话向钱走也是基本原则。老纪是老人老思想,出来混江湖义气第一桩,十几年生意做下来,大家一直客气交往,小毛每年来杭州带那么多好吃好用的洋货,从来没忘记过他老纪一次。今天觅得了虫王,直接抽跳板找到谭敬先生那去,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绝不做。
    当即来到三阳旅馆,小毛这天坐在门口吃西瓜,老远路看到“杭州第一撬”来了,而且穿得“三青四绿”,心里一阵激动,跑到门前一看这老纪空着手来的,一时间有点吃不准啥路道了。只好先请到里面小房间,关起门私聊。老纪开门见山告诉小毛,昨晚上捉到一只千载难遇的虫王,小毛慷慨大方不假,江湖阅历也是真的,论年龄比老纪还大二岁,一听就明白了老纪的来意,马上拱手作揖恭喜道:兄弟今年手气好,这次好发笔财了,有啥想法尽管讲,我能帮上一定帮。几句贴心话,老纪听了心里暖洋洋的,于是就把这只虫王如何捉牢,长相,大小,一一道来。
    小毛尽管是老法师了,听到后来也是两只眼睛碧碧绿,连连吞口水,恨不得马上就要把虫王捏到手里。小毛问老纪,今朝夜里还去忙捉虫吗?意思里最好马上看!老纪讲今天休息一天,前面太吃力了,连续三夜勿。小毛虽然是成功的小老板了,毕竟不是谭敬先生这样有气度格局的大商人,心里面不愿放老纪跑,对方现在是手里有宝贝,这人一放走变数就大了,于是又说:我请你喝酒去,今天来个一醉方休,夜里你就住在旅馆好了。老纪一口回绝,屋里一只宝贝虫王要加水加饭洗澡,没心思在外面。以前是玩杭虫,枸桔弄就好比今天的泗店,南方常年水土湿、温度偏高,故所以这杭虫和人一样,天天要洗澡的,我们50,60后的南方虫友,全是这样养虫的,不比现在养鲁虫,进棚洗一次即可,要吃力得多。听老纪这样讲也是合情合理,小毛心思活络,眼睛一转,马上接口讲:也对,这只宝贝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先回去忙,空下来我便亲自来找你,你的事情我记下了,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你舒服。
    老纪人是老实,听到小毛这句话,赛过吞下定心丸,于是作辑告别,匆匆赶回家去。小毛目送老纪离开后,走来走去想想不太对,赶忙唤来一个灵巧的伙计,小毛附耳交待一番,伙计听罢连连点头马不停蹄便外出办事了。欲知这杜月笙的徒子徒孙——郭小毛有何妙计手段,且听下回故事!
    当天下午五点钟左右,老纪家住的七堡附近热闹非凡,人们探头探脑不时张望,议论纷纷。原来当地来了个穿着体面,白白净净一看就不像当地农民的陌生中年人,身后还有两名随从如影随形,一名随从提着一只金华火腿,两瓶上海的七宝大曲,外加两条上海美丽牌香烟。另外一名挑着扁担,两头各挂有一个食盒,食盒上刻有知味观三字,这可是杭州老字号,在当时也不是普通人家天天消费得起的。
    要说是谁用得起这份排场,谁摆得出这付腔调,自然是我们上海第一虫贩、杜月笙的门下弟子、虫季里谭敬先生面前的大红人——郭小毛。原来这郭小毛思前想后还是不放心,小毛是这样想的:如果这只真是虫王,万一不是经自己手流入上海,迟早要和谭敬先生的将军会上,到那时非但自己在谭敬先生面前要抬不起,从此上海第一虫贩的头衔恐怕也要让人了。因为老纪是先知会过他的,所谓不知情者无罪,知道了还漏走虫王,江湖上会耻笑——这个第一虫贩天天在杭州是干什么吃的!以后郭小毛三个字在江湖上要颜面扫地成为笑话,没办法混了。郭小毛不能和杜月笙、谭敬先生这样的人物比,但也是赤手空拳凭本事发迹的老板,绝非浑人一枚,利害轻重能一眼看到关窍。于是想出这个办法,就算看不到虫王,也要套套老纪口风。老纪不来,自己干脆上门请客,带好酒菜拜访,吃准了老纪是老实人,自己用这个规格对待对方,万无空手而回的道理。
    话说老纪正在理蟋蟀,一只虫王刚服待好,接下来七、八只蟋蟀统统搬家,去了后面堆柴的草棚。老纪也在犯难,要说这只虫王的山脚附近一声鸣虫叫都不闻,照理是有点蹊跷的,万一到凌晨时分微风拂过驱走了夏末暑气,盆里亮爽清透,“老虎”心情一好,起翅亮出虫王叫,这余下的蟋蟀们岂非都要吓得屁滚尿流,第二天草都打不开牙,吓出神经病了。这种事都是古代虫谱上有过记载的,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保险点无大错,毕竟余下的蟋蟀也是他忙了一个月的劳动成果,不好浪费的。
    老纪一看郭小毛携重礼前来拜访,顿时手足无措心里发慌。小毛并不多言,进去一看马上退出,原来屋子里乱哄哄一片,老纪也正在忙进忙出。小毛客气,叫老纪但忙无妨,只称自己走累了外面坐会儿。问老纪的老婆讨了一张八仙桌两把长凳,也不讲究,就放在院中大树下,一屁股坐下笑侃大树下面好乘凉。机灵的随从立刻放下担子,拿出酒菜上桌,一共四个冷盆、四个热炒,一个砂锅鱼头,一瓮十五年的绍兴花雕。大热天的,鱼头闷在砂锅里竟然还热乎。
    老纪在屋子里真是左右为难,不出去好像太不识抬举,出去的话对方定是为他的虫王而来,除了自己还没第二个人看过这只宝贝。老纪心中念道,难得郭老板屈尊到寒舍,这辈子还没人这么看得起自己过,罢了罢了,一咬牙老老实实把那只装着虫王的蟋蟀盆捧出来,想趁天色还亮,请郭老板品评一番。一只老盆捧出摆到桌上,郭小毛尚未揭盖便失声道:啊呀呀,老纪啊,你屋里还藏了这等宝贝呀?老纪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不快,道:郭老板,我老纪做生意一是一、二是二,可说不得瞎话,你眼前这只就是我说的虫王。原来这老纪以为小毛在怀疑他用水货冒充虫王,特意使这番一惊一乍的语气试探自己。
    郭小毛哈哈大笑,解释道:不是蟋蟀,我讲的是这个蟋蟀盆,你何处觅到的这件宝贝?说完用不可思议的眼神重新打量了老纪,似乎这只蟋蟀盆根本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这样一讲,又勾起老纪一段往事的回忆。只看到五十多岁的老纪眼眶里泛起了点点银光,仿佛当场就老了十岁,扶着桌子就坐了下来,实际上是勾了回忆太激动了有点站不住。郭小毛既感到好奇又有点同情更意识到这是拉近两人关系的最佳机会,连忙劝酒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老纪也连连点头,平时闷声不响的老实人突然打开了话匣子。郭小毛这样的老江湖当然明白一个道理——这人啊,主要的是距离问题,次要的才是条件问题,理性解决不了的问题,往往就是可以凭感性解决的问题。
    原来这老纪从小就喜欢抓蟋蟀,因为家境贫寒没有上学,每年秋季靠抓蟋蟀换点家用钱,是个至诚孝顺的孩子。有年捉到一只漂亮的大蟋蟀,也是缘分到了,刚刚到枸桔弄摆摊,一位六旬老人就蹲了下来,一付慈眉善目的样子,和蔼可亲地问他,小朋友捉到好虫了吧?小纪一惊,咦?爷爷怎么晓得?老人说,我有诀窍的,你今年几岁了?这般这般,一老一小两个人对话起来,竟越讲越投机了。好一会儿,老人看着骨瘦如柴的小纪,问:你早饭还没吃吧,我请你吃点心去,你那只大蟋蟀等会儿就卖给我吧,价钱好商量。小纪人穷却有志气,袋袋里一文没有,肚子饿得要命,但是陌生人的东西一律不要,答道:我确实抓到一只大蟋蟀,吃饭不急,你看中再讲。老人并不看虫,问小纪想卖多少。小纪用手托牢下巴,眼珠子转了三圈,比出两只指头。老人哈哈一笑,掏出两只龙洋塞进小纪口袋。小纪十分机灵,马上讲,我请你吃豆腐花(脑)!老人又哈哈一笑,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好玩的孩子,于是两人有说有笑在旁边小摊上吃点心,吃完小纪抹抹嘴巴抢了买单,老人微笑点头问小纪,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他猜出有大蟋蟀。小纪拍手称好,于是拉着老人的袖子一蹦一跳走在前。
    一个八九岁的小鬼哪能看出老人的来历,小纪这天岂止是运气,简直就是一场大造化,就好比今天电视里算命的江湖术士街边遇上当今天子尚不自知。欲知这老人的身份来历,且听下回故事。
    话说小纪遇到的这个老人是谁?此人是堂堂八旗子弟,其祖先吉阿多乃是正黃骑,被康熙大帝封为杭州将军,地位相当于现在浙江省军区副司令、杭州警备区总司令。民国初年改朝换代,国家改制,八骑子弟属于满清贵族,是前一个朝代的老势力,统统被打压,也因此取消了所有养老金,只有末代皇帝溥仪一年有400万两白银生活费,这是叫他退位前“斤头”就谈好的。
    所以传到这爷爷手里家道已经败落不堪,靠变卖祖产渡日。老人名叫吉满堂,名字好听吉祥,家里实在是空荡荡,也是三光政策,吃光用光当光。好在写得一手好字,画得出大幅尺寸的青绿山水画,在杭州西湖边上赫赫有名的西冷印社担任副理事长,吉满堂业余兴趣庞杂,涉猎众多,琴棋书画,花鸟鱼虫无一不精、无一不晓,最可贵的是为人正直,极有骨气,决不会为五斗米折腰。这天也是机遇巧合,刚脱手一幅八尺青绿山水画,拿到五十块,这批满清后裔,无论人品高低,皆是平日里享受惯的人,稍微有点小钱,两条腿便要发痒,不用掉一点难过,于是这才到了枸桔弄蟋蟀市场逛逛。
    这吉满堂从小耳濡目染看大人斗蟋蟀,看人家玩自己也年年玩,到了这把年纪早已是专业级九段高手,曾经为了斗蟋蟀争当年虫王,一场斗罢输掉一幢别墅。当年原是杭州城里的一号市级模子,后来落魄只好每年混迹在小型比赛中。那天老吉没想到一到市场就看见小纪正在摆摊,他见小纪虽然穿着破烂,但天真稚气不懂隐藏,头抬得老高,一副只等人上门求他卖的腔调,老吉马上猜到这小孩手上必是大虫、好虫,于是一场良缘就此结下。
    话说小纪到了老吉家中,实在已败落萧条,小吉懂礼貌,先请老吉坐好,自己拿只小木凳坐他脚边上,一手掏出竹筒要给老吉见识见识他抓的好虫。也是天意如此,这只蟋蟀刚倒至小纪手中突然大叫数声,声震屋宇,绕梁三匝,用今天的话说——这只蟋蟀和上品黄蛉叫一样,听得出“堂音”的!老吉一听到此声,全身汗毛倒立,大喜过望,立刻去阁楼上捧出一只盒子,顶级金色织锦缎所制,画面上是二条青龙戏珠,内行一看自明,此乃宫内御用品,内藏一对古董蟋蟀盆。
    老吉兴奋地对小纪说道,你这只蟋蟀是大将军,应该放在好盆里养。小纪问,你怎么知道我这只是大将军?老纪摸摸他头笑道,听到叫声了,想学我就教你。此时小纪是福至心灵,不用任何人提醒,自己也不知为何,突然跪倒在地对吉满堂磕下三个头。老吉见状心里甜蜜蜜的,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家里本来已经没了亲人,那些远房亲戚或是自顾不暇,或是看到他便敬而远之。一个人孤独寂寞多年,今天竟然收入一只大将军的同时还收到一个忠厚可爱的小徒弟,不禁感到大喜,连忙扶起小纪一口答应下来。
    先不说小纪拜师学艺的事,且说老吉的这对青花蟋蟀瓷罐,乃是因其高祖喜欢斗蟋蟀,旗人好摆谱、要面子是中国第一,为了养蟋蟀,专门托高手到北京的古董市场,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明未清初,明皇宫大批国宝流失,主要被李自成部队所抢到,结果不到两个月,京城又被清兵多尔衮攻陷,李闯亡命流窜,国宝大多流失散落民间。清乾隆年太平盛世出现,八骑子弟把汉文化全盘接受,其中对闻所未闻的斗蟋蟀文化特别感兴趣。清朝与明朝有个共同点,斗蟋蟀是雅俗共赏,也是上流社会的雅玩之一,好比今天的打高尔夫球,乃是一种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吉家也是杭州城里的望族大户,每年几百盆蟋蟀肯定要养的,这对青花蟋蟀盆是宫廷之物,每年重要的秋虫争霸赛上,老吉总是要捧出来炫耀一番。你们看看,我这罐子怎么样?当年宣德帝玩的——宣德皇帝,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虫痴。有年收到一只进贡来的虫王,乃是苏州上方山出土的一只真黄开花麻头号金丝黄麻头,那时是正宗的金丝黄麻头,不像后来黄斗丝带点开花斗得好都可以这样叫。打遍天下无敌,事后发奖金二百两黄金,好比今天的两百万人民币,这个皇帝够大方的,同时再把苏州市长升一级,聘为江苏省副省长,摆到今天只怕宁阳宁津的公务员要笑不动了。当时小纪并不知摆在其面前的是一对稀世珍宝,一百多年之后在香港苏富比拍卖行拍出了天价。
    话再接回前文,按理说老师少徒,一老一少,一搭一档,是一对很幸福很般配的玩虫组合。谁能料到缘起时挡也挡不住,缘灭时留也留不下,这老吉终是满清后裔,随着整个清王朝的大势已去,这批人的个人气数也已走到了尽头,上海话说“吃进霉档里了”。欲知后事如何,老吉究竟有何祸事且听下回!
    话说吉满堂花了两块龙洋从小纪手里买到一只上好蟋蟀,单凭一声叫就征服了老吉的十分欢心,忙不迭从阁楼上捧出一对传世之宝,看到青花罐老吉一阵唏嘘。当年就是这个盆养出的大将军紫壳白牙,口下无三合之将,未曾料到这年杭州虫王争霸赛时碰到一只阿哥,对方气势汹汹逼得自己退无可退,也怪自己一时冲动居然全盘收下,结果战败只得被迫卖掉一幢别墅还赌债。
    当时的对手叫古应春,是一代巨商胡雪岩先生的合作伙伴,大名鼎鼎的海归派,开一家洋行专门做国际贸易,生意做到世界各地。此人乃是杭州第一位“白相人”小开,凡涉及赌博他是样样精通,尤其精于斗蟋蟀,尤其跟了胡雪岩先生的几年里财富暴长,变成了一等一的顶级高手,等于是今天的老陆民、二哥、齐兵这样的人物。那一年也是命数,杭州最后的虫王争霸赛上古应春的正青白牙叠牢吉满堂的紫壳白牙。斗局结束后,古应春摆出一句话——老吉,一千洋钿不要了,你手里这只盆送给我吧!古小开是江湖上白相人,这几年搭上财神老爷胡雪岩先生,财源滚滚而来,心里一直想买对顶级的蟋蟀盆,年年看到老吉捧出这对宝贝炫耀,早已是垂涎三尺,毕竟是皇宫里出来的老宝贝,有钱也无处可买。他猜到吉满堂有困难,没理由拒绝自己。
    想不到旗人样样不要,独独要一张面子,古应春不讲便罢,一说出口老吉气得差点吐血。当场抛出态度,要盆休想,赌金明天一次性付清!老吉此话一说,等于当着众人面抽了古小开一个耳光,后者变成一番好意用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两人就此结下了梁子。
    吉满堂一夜之间输掉一幢别墅,在杭州传得家喻户晓,从此灰头土脸,市级俱乐部再也没有踏进过一步,只有在枸桔弄旁边租间小屋子,虚渡残生。吉满堂也变成“皆当光”,只有一对青花铜鼓盆依旧珍藏身边,因为老吉心里有个梦——终有一天会把这幢别墅赢回来!辛辛苦苦熬了几年,头发全白,扎根马尾巴,日夜兼程画一幅西湖十景图,原来西冷印社拿到一张订单,上海滩大亨杜月笙过生日,各路徒子徒孙统统去祝寿拍马屁捧场,旧社会讲究这一套。国人讲面子文化,所以做人就是要给人面子,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听说吉满堂这幅西湖十景图在众多贺礼中脱颖而出深深打动了杜月笙先生,甚至想要在西湖边上买幢会所,好去渡渡假招待朋友,此事拜托了张啸林,结果一直没有落实,后来杜月笙明白后者是在担心自己在杭州的地盘被动摇,于是杜就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张啸林做汉奸投降日本人后,国民党派特工数次暗杀张啸林未遂,最后还是由杜月笙先生出面找到张啸林的贴身侍卫林怀部(当年是杜月笙将其推荐给张啸林),大义灭亲将这个大汉奸除去。上海滩三大亨中,杜月笙的人品、能力、民族大义、江湖情怀皆为其中翘楚。三人中也只有杜月笙先生的故事能流传至今,只因上海人祖祖辈辈里受过杜月笙先生恩惠的家庭太多太多。
    说回小纪抓的这只蟋蟀,正皮一色黄才积,顶门漆黑,头盖金黃,两根粗黄斗丝顶上呈菊花状,正宗一对开花麻头,配上一付淡红牙,柜台形三层楼,龙形不大,牙齿大,牙板呈三角铁状,牙尖带环形黑钩,这个黄虫最好的优点是底板老足,黄六足起腊光,大叫声叫起来震耳欲聋,可以传出半里路外面,真正一只金丝黄麻头。老吉一边传授认虫养虫的知识给小纪宏宝,一边精心服待这只黄麻头,另一边不断的打听市级俱乐部的消息,晓得古小开手上有二只大将军,厘码比自己只黄麻头要大半斟,于是隐忍不发,一直忍到十月中旬,估计小开的将军走了好几路之后,重量下来可以叠牢了,突然向古应春提出挑战,条件是一对青花瓷器老盆,斗2千大洋,因为上次小开讲过,一千大洋换一只盆,这次一对盆斗2千洋元,也是合情合理。老早江湖上混讲究一言九鼎,用杜月笙先生讲法叫做闲话一句,讲到一定做到,决无反悔的。凭古应春当时的社会地位,是没有逃跑不战一说的,就像谭敬先生不能拒绝全国虫友的挑战一样。再说这几年根本没有听到老吉斗过虫,更不将其放在眼中。马上吩咐俱乐部临时再加一对,上横一吊,正码叠牢小开一只特大凶头红牙青,四路**。这天放在最后一对开斗,台花开创杭州历史记录!古应春做事颇有海派作风,玩的是腔调和豁势,叫伙计从钱庄里取出2千大洋,装进两只皮箱,直接抬带到现场,解放前斗虫不合法也不犯法,钞票带多少也不怕。
    观众朋友们定要问:这个吉满堂也是江湖老手,卯着古小开许久,此战他有备而来,古小开又犯了骄兵必败的大忌,此战胜负天平应更倾向老吉,后者何祸之有?这就是笔者说的,气数已尽,吃进霉档了。各位不要着急,我们下回细说!
    前文说道,吉满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终于等到了时机用一对祖上宝盆作押欲一雪前耻。当日两虫入栅,由于条件双方已约好,故直接亮布,监板口齿清晰、松弛有度,朗声报出大小,皮色,牙齿,外场乱投各自对接。众人皆心知肚明,一个是行将老朽的落寞王族,一个是风头正劲的商界大佬,两人今天与其说斗虫不如说是斗一口气,不看虫光看人,古小开是有身家有产业的“白相人”,心里的一本账自算的门清,今日就算帮着古小开输了,日后也有一份人情在。嗬!好一个世态炎凉,场外声势一边倒偏向古应春。
    旁边小纪倒是想接点,师父讲了,这只金丝黃麻头是大元帅级别,就算碰到虫王不敌,至少还可以打三口,其它蟋蟀根本不在话下,可怜是囊中羞涩,师父给的两块龙洋,他天天早上给师父买豆腐花(脑),两个人早就吃光了,当时小纪是活生生差点将牙咬碎。
    说回蟋蟀,讲笼形古应春的红牙青要大一圈,但是牙齿不比黄麻头大。一个宽度全罩,一个高厚全罩,牙齿还不输,关键是红牙青已经走过四路,虽说沒有开大打,毕竟牙门松点,黄麻头是正宗生毛辣口,瞥着五、六十天的力气在嘴里,前三口必定力如千钧,一般的蟋蟀只怕一嘴就要被咬得骨裂筋断。
    古应春坐在头排头座,谈笑风生间看似充满自信,实际上心里是七上八下,输点财不算什么,出来混的人面子放第一位,今天这场实实在在输不起。再一看黄麻头的铺身吸地,嘴巴大小,前后左右的灵敏度,最后一听这声宏亮如大钟般的叫声,古应春不是光有钱的愣头青,本身就是个识货的大内行,心中暗道大事不妙,再用余光偷看吉满堂,对方面色潮红,好像喝了两斤白酒,此时此刻老吉哪有心情喝酒,他这是正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中,是赌上一辈子的骄傲和荣誉放手一搏,又加杂着一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心理状态。一根草攥在手中急速抖动,旁人见状个个神色紧张窃窃私语,只觉这对手草功好生了得,谁也不知他是亢奋激动的发抖。
    古应春这时突然发现吉满堂身边多出一个小朋友,不禁对这个小男孩打量一番,不时点点头,潜台词是我记得你了,你是老吉的人。小纪什么也不懂,看到古小开冲他点头,心里只想师父教过他做人要懂规矩,于是他也冲古小开点点头,搞得好像电视里英雄惜英雄的架势,于是两个人这算是见过第一面了。再讲斗虫,入栅后两虫都飞风八角,名将相遇不玩虚的,双方都知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上口就发重夹,碰头只听咔嚓一声响,双劲夹跌开,红牙青被打得蹦起,弹到栅顶,单腿金钩倒挂网线上,高鸣两声。第一口是黄麻头发口主动攻击,但它只听红牙青在上面叫,满栅乱窜四处寻觅就是找不到对手,居然没叫出。于是红牙青被打一口,吊在网上叫出,胜半局。
    落下来双方八角,领正上前又是一口爆夹,一房间人全部听的清清楚楚,红牙青一口还是被弾到网上挂住,黄麻头继续闷头在栅中暴走。突然双方草师和监板同时发现一滴浆水滴在纸上,位置正对着红牙青下方,再一看红牙青倒挂网上牙齿已被打坏成了大小牙,下巴也受到重伤,抱头爪拼命挠脖,原来这只红牙青天生喜叫,天花板上那第二下叫是一声痛叫!
    监板按规距数到三,判黄麻头失一局,场外听到监板报出格局、双方虫态后满座轰动,议论纷纷,这格局稀奇了,局面上风,但实际上已经输了。古应春不禁神色大变,知道今天下风已成定局,只要再碰一次头自己的红牙青必定别头认输。谁也没想到就这个关键时刻出,吉满堂大叫一声,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人一点点坐到地上昏了过去。古应春纵横江湖见惯场面,平生最善于利用突发情况为自己趋吉避凶,年岁不大却十足是个老江湖,马上大喊一声救人要紧,当场宣布封盆,众人七手八脚将老吉送去医院。医生一看是脑溢血,原来这老吉有高血压毛病,这个几年境遇每况愈下,心情更加抑郁,病情已加重三分,今天又是持续亢奋,一只蟋蟀赌上一辈子的荣誉,明明是吃上风,只因连输两叫输掉一局,胜券在握却有徒增悬念,心里顿时如火在烧,眼看下一局对方如果再叫一声,不但祖传之宝要拱手让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悲剧收场,一激动脑溢血了。送进医院,医生关照亲人签字,立即要进行抢救,小纪挺身而出,我签!细一问,原来是个小徒弟,没有血缘关系。医生倒是好人,救命要紧,先送急救室抢救去了,这一厢护士小姐来叫小纪去付定金200大洋,小纪两眼一翻,这下变傻子了。
    正在关键时刻,古应春后脚赶到医院,要说为什么他晚来片刻,原来这古应春也是财迷,随身携带两只皮箱,里面是2千大洋,他不亲眼看到箱子跟他走,绝对是练过铁桩功的,谁推也推不动。当时古应春跑到医院一看这个情况,眼珠子翻两圈,先叫跟班去把定金付掉,顺便问了小纪一点情况,随手摸出一张名片交给小纪,关照有事可以直接打电话联系,说完匆匆离去。半个小时后医生出来,关照病人要住院,现在尚未脱离危险期,于是小纪在医院陪夜,三天之后老吉才醒来,已经半身瘫痪,神志不清,讲话含含糊糊,没三句话口水已流了一身——基本上是废人一个了。小纪知道师父最惦记一对祖传之宝,抽空回去先把一对老盆藏好。
    那几天小纪坐在老吉病床边思前想后,话说那只黄麻头是上风口,眼看还差一次碰头就大获全胜,但是师父生毛病了,看样子这对蟋蟀封盆要封到老死也复斗无望了,师父这个毛病也是难以痊愈了,想到古应春做事还算讲道理有分寸,干脆做个好人,托了俱乐部老板将黄麻头送给他,意思就是不斗了,此局不了了之。古小开得到消息后也蛮开心的,这对虫斗下去他是有输无赢。既然封盆封住了,老吉住院一下好不了,只剩一个“小赤佬”毕竟是没主意的人,自己的面子总算保住,钱财也无损,江湖上还在传他做人上品,在老吉性命交关的时刻不计前嫌、仗义垫出医药费,想着想着自己都不禁露出微笑,开始佩服起自己的江湖手段。笑归笑,江湖上既然传开了也等于把他停到了杠头上,他也只得好人做到底,帮老吉彻底把病养好,所谓有得必有失,古小开摸摸口袋神情还是不爽,但想想以后名气更加大了,于是又释怀了。这人啊,逃不开名利二字。
    老吉这次鬼门关自助游逛了一圈回来,眼睛是老早张开了,就是稀里糊涂意识不清,待到恢复神智已是一个月之后,这一个月里小纪天天陪着他,比自己儿子还亲。小纪告诉他,住院期间古小开来过二次,医药费是古应春开了一张支票押在医院,到底花费了多少还要等出院才知道,宝贝老盆藏好了,一只黄麻头送给古小开了。吉满堂听罢长叹一声,两行老泪流下来,真是造化弄人啊,为啥?这辈子最痛心的是自己荒唐,斗蟋蟀输掉最后的家业,弄成无家可归。一直想把输掉的再赢回来,如今就此彻底破灭,讽刺的是这条命竟然还是他视作大仇人的古应春救的,你们叫他怎么想得通!人穷志短,一辈子好面子争面子,结果彻底没面子,老吉想到现在也一只脚进棺材了,最后时刻总要保住点做人的尊严。他唤小纪回去将一对宝贝捧出一只送到古应春府上,一来是抵债,人家是真金白银为自己垫付了医药费的,这是钱债;二来毕竟古小开没义务在当时救自己,这也是还人情债。老法人做事做人比现代人规矩多了,一是一,二是二,有仇必报固然不错,受恩必报也是必须的,恩仇分明,一笔归一笔。
    老吉此后心情更是郁闷,最后积郁成疾,没几个月后就撒手人寰,临终时把剩下来的那只祖传之宝送给了小纪,纪念师徒一段缘分。此盆就是40年之后郭小毛到老纪院子里看到的这只盆。郭小毛勾起老纪如此往事,教他怎不能老泪纵横。蹊跷之处是这日小毛只是来看虫王,要知道这对盆已有几十年没在江湖上出现过,小毛如未见过此盆的另一只怎么能一眼认出它?欲知后情请看下回故事!


   
说回这对青花瓜瓞铜鼓盆是明宣德年间的事情。中华上下五千年,从尧舜开始到末代皇帝溥仪,这么多皇帝里宣德帝寿命不长,却是其中活得最潇洒的皇帝之一。执政十几年,国家大事没记住几桩,蟋蟀经是满腹经纶,玩了一辈子虫,他的老娘张太后恨铁不成钢,宣德驾崩后张太后迁怒到蟋蟀,命令太监将所有蟋蟀盆全部敲碎扔出宫外,这个害人的东西一个不许流进宫。女人家总是妇人之见,其实一样的玩物有人可以怡情,有人可以丧志,只看当事人怎么玩法。

    这样一来,大家要问了,这个吉满堂祖传的一对盆哪来的?会不会是高仿品的,八旗大爷也“吃药”了吧?其实官窑制器时,工匠是算好会出次品的,根据器型制作的难易程度不同,有一个大概的百分比,皇帝安排做两百只,工匠真的老老实实就备两百只的料,万一出来一只次品,只剩一百九十九只,剩下一个只好用自己项上人头去填了。所以他们肯定会多做几只,多出来就地销毁。结果这批盆是上应天数,鬼神也帮忙,做出来竟然只只好,一炉盆开出来工匠们也傻眼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完美无缺的。其中一个烧盆的老师傅自幼玩虫,心里明白这次碰到了绝世精品。

    于是冒着杀头的风险藏下两只传给后代。直到百年之后的明末清初,不肖子孙当道,家道没落,开始打起了祖上宝贝的主意,拿到潘家园鬼市卖了个好价钱。这个盆底部,上盆盖反面,圴刻有六个字,大明宣德御制。盆身上画的是西瓜爬藤上刚刚结果,所以叫青花瓜瓞铜鼓盆,乃是绝世珍品,全世界只剩一对。吉满堂,古应春,纪宏宝对这些来龙去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有两个人了然于胸,其中一个就是谭敬先生。话说这古应春也是好景不长,他是靠胡雪岩先生发家的,当年正春风得意、财源滚滚之际,碰到一场金融危机。

    危机源于中法战争爆发,胡雪岩先生当时凭借眼光出重手垄断下全中国丝绸,准备出口到欧洲发一笔洋财,没有料到人算不如天算,战争爆发后法国人封锁了所有航线,进出口停止了。这个关键时刻,京城里李鸿章和左宗棠两党争夺正酣,胡雪岩的最大靠山就是左宗棠,后者提供他经商便利,他则提供资金助左宗棠打仗。李鸿章深知欲倒左必先倒胡,这叫釜底抽薪,于是一直视胡雪岩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李鸿章趁机发难,把政府托胡雪岩先生釆购的军火款扣押不放,导致胡雪岩资金链断裂并散布谣言,“阜康银号”几天内被挤兑打爆付不出一分钱,其他的药行、丝茶、成千上万货物全部烂在仓库里。

    胡雪岩先生的惨败连累古应春也同时破产,家产被查封拍卖。那天拍卖活动放在上海的城隍庙,古应春最辉煌时来过上海发展。谭敬听到过古应春的名气,知道他是玩虫的顶级高手,必定有点好东西,幕名去参加拍卖会准备“抄底古应春”。果然不虚此行花下大价购得此盆,回家开始研究打听。前文介绍过谭敬先生在艺术品界的地位不输给今天的刘益谦,身边聚集了一大批有识之士,立刻发现这个是传世的绝品宣德盆,而且应该是一对,于是就四处开始寻找另外一只,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凑成一对。为防消息走漏被卖主漫天要价,谭敬先生打定主意,只秘密托了他最信任的郭小毛一人去打探,小毛是“杭州通”年年去杭州收虫的,他若打听不到换再多人也没用,还白白走漏消息。

    郭小毛看到此盆后暗忖,那日谭老板也只是顺带一托,真要去觅这样的一只盆踏破铁鞋也没可能,今天真是老天爷看我小毛一片赤诚,若非我小毛放下老板架子,带好礼品酒菜上门请客拜访一个农民撬子手,别说我这辈子无缘一睹此盆成对,就是手眼通天如谭老板也万万想不到他要的宝贝就在这个犄角旮旯里,这辈子不要想凑齐一对。既然老天爷垂青了自己,此盆今日能赚则赚,赚不到手也没关系,至少自己在谭老板面前可以有交待,知道在哪了接下来就好商量了,反正谭老板样样都缺,独独不差钱,用今天的话说——穷得只剩钱了。

    这次回沪绝对能在谭老板面前“轧足台型”,钞票赏钱倒无所谓,老板一定人前人后夸还是人家郭小毛有本事,要知道谭老板嘴里的表扬就好比中央电视台春晚广告,从此江湖上更有威名了,大户还不都慕名而来。想到此处,他不觉得哈哈一笑,倒满一一杯酒,恭恭敬敬给老纪敬酒,杯杯先干为敬,搞得老纪很是难为情,真是折煞自己一个老农民了,恨不得拿只虫王送给小毛的心思都有了,他何尝知道郭小毛醉眼朦胧下实际上脑子已经转了几百圈了,欲知郭小毛有何妙计赚得老纪手中一虫一盆两只宝贝,老纪能否逃脱面前这江湖奸商的魔爪,且听下回故事!上回说道郭小毛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如此如此盘算,差点扮诸葛亮扮入戏。

    实际上这一切都是生意人的本能,和小毛人品无关,撇开他权衡种种利弊的过程,这顿酒喝得还是双方尽兴的。郭小毛当时是青帮的中层干部,做人还是情义放中间,加之在青帮聚会中经常听几个头目讲祖师爷杜月笙的传奇故事,他是这故事系列的忠实粉丝,立志也要学习祖师爷的腔调,所以上梁正了,下梁歪不到太远,他是生意人不假,但也绝非随随便便就见财起意的人。

    上海滩斗虫大户可不止谭敬先生一人,要包他收虫的人如过江之鲫,之所以只有谭敬先生使得动他,也是因为后者对他始终客客气气,不拿他当纯粹的生意人,郭小毛心中最佩服祖师爷,排下来就是谭敬先生。再说这个老纪,根子里是老实人,那个年代的农民质朴单纯,郭小毛十句捧话中有一半是出于真心实意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平时江湖上各种“刁客”接触多了,用今天的话说“重口味”风格玩多了,对“小清新”风格生出莫名好感。老纪也是看郭小毛如此抬举自己,让自己在七堡方圆几里大大出了一次风头,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这么万众瞩目成为四邻八舍的热门话题。激动万分之下,三杯黄酒下去才把等等往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讲到动情处还潸然泪下。

    小毛看老纪越哭越伤心,虽是海量也酒至三分,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这只盆是老纪师父的宝贝也是老纪的心头肉,前者为此搭进去一条命,后者家境贫寒还珍藏了几十年不脱手,只为纪念这段感情,也算一条汉子。我若今日卖手段赚得此宝,有违祖师爷(杜月笙先生)教诲,郭某向来只欺狂客,不骗老实人,叫我如何下得去手?急煞人,急煞人,正犯愁间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郭小毛一咬牙豪饮一杯,眯起眼又看了看老纪,意味深长——老纪啊老纪!

    我念你忠厚老实且放你一马,指条明道给你,我郭小毛也算对得起你这老实人。于是郭小毛打定了主意不再变了,故意把旧话扯开,讲回这只虫王身上,自己已经决定要做好人好事了,盆我是不诈你了,但你这个虫王总要给我看一眼开开眼界,自己也是贩了大半辈子虫,说实话虫王也没看到过,今天看看到底虫王哪个长相吧!两人趁天还未全黑,万一跳走还可以抓回来,赶紧摸出手电筒欲一睹虫王真容。这只盆盖掀开后,两个人当时谁也未想到为此阴差阳错搞出一桩大事,让郭小毛是在谭敬先生面前无地自容。

    原来老纪捉牢一只大虫是一只樱桃头色的红头蟋蟀,大四平相大龙型,腊烛红牙又粗又长,紫红项,紫金背紫尖翅拖及蛉门,大六足雪白起腊光,血红大头黑眼曝突,金黄斗丝游活,白额线,星门冲出,一粒将星大而圆闪金光。蟋蟀的厘码也到了,四斟半跑上大虫一条,真正是人见人爱。老纪和郭小毛二人都是吃虫饭的,一个捉虫高手,一个贩虫高手,都是五十多岁,玩了一辈子虫,吃了一辈子虫饭的人了,元帅过手也可以两只手算算了,大将更是年年包有,唯独正宗的花虫之王——紫黄没见过。

    (上海滩大枭雄、闸北大亨、著名爱国人士顾竹箮先生)郭小毛的师傅,是当年上海滩上闸北一只鼎,大名鼎鼎的顾竹箮的虫师,大瘌疤!此人乃绍兴人士,因儿时生“癞痢头”(头藓),头上秃掉一大块,人称“大癞疤”。大腊疤认虫识虫水平一等一,郭小毛从小跟其进出做小工,为其洗盆养雌,三年工期做满,正式拜师学艺(旧上海规矩,各行各业拜师前先做小工三年),“大癞疤”随后又跟随了杜月笙先生,小毛由此而转换门庭由师父下门生帖引荐正式拜入青帮,一步一步混到青帮中层干部的位置,接下来开皮箱店卖虫贩虫做蟋蟀生意,凭着“大癞疤”的传授和聪明又吃得起苦的能力,很快成为了上海最大虫贩。郭小毛跟了师父学了整整十年,有一样东西是铭记在心,就是选虫要选一张皮,一定要正路大将,乱七八糟的宁可错过不要买错“砸牌子”,这乱七八糟里包括了间色虫不选这一条。

    “大癞疤”一直反复强调,出将率八成是青,黄,紫三色的正路虫,这句话郭小毛一直奉为经典,不敢越雷池半步,果不其然在后半生的贩虫生涯中此理论屡屡应验,所以到了这把年纪了是更加深信不疑了。恰恰相反,老纪收虫看法两样,他对间色虫、异虫皆一视同仁,尤其对紫黄特别有兴趣,因为师父吉满堂早年看到过一只,经常讲给他听这个故事,所以铭记在心。今天碰到这只樱桃红头蟋蟀,老纪认定是上天赐予他的缘分,此虫必乃百年一遇的虫王紫黄。

    而郭小毛开盆一看是红头,心里先冷下半截,拿起手电筒横看竖照,怎么看都是一只标准的花虫,一百只里九十九只半是废物,还有半只他也没见过,只是书上说有虫王,是留给老祖宗一个面子权当有半只会斗的。这一切也难怪郭小毛,他深知紫黄有两大特点:一是头分两色,黑顶红盖,如乌云盖晚霞;二是六爪为赤色金钩,色赛斑斓猛毒。这个两点眼前的蟋蟀一个都没有,也就说充其量是一只草紫黄,凶也凶不到哪儿去,更大的可能依然是一条花虫。

    当时他合起盆盖,自认已心中有数,嘴上却不言明,心想莫要煞了风景,坏了老纪心境,白白浪费今日上门请客的人情,万一还被老纪误会自己是在故意压价得不偿失。于是口口声声称虫王,大姆指伸到老纪鼻头上乱摇,把老纪哄得是眉开眼笑,老纪只当见多识广的郭老板既然看中,这只蟋蟀是虫王就更不会错了。一高兴黄酒又连续喝了十几杯,一来已经一日一夜未睡,二来空腹,三来方才提及吉满堂,几十年来无人可诉的悲伤一记头发出来,结果酩酊大醉。

    郭小毛马上关照老纪老婆将虫摆回原位,再把老纪扶到床上,自己悄悄地领着随从原路返回旅馆。小毛是江湖上混大的,身体好,酒量更好,这点酒岂能吃醉他,三分酒意走上一刻钟,扑面受了几阵夜风,此刻酒意尽消,于是一路上就在想这桩心事:这个红头虫,根本就是个废虫,自己前天收的一只重青一线,才是真正的正路大将,厘码也是四斟半,要是和这个红头虫放对,只须一抬头必定轻松获胜。想到这里脑子里电光石火灵感出现,一条锦囊妙计出来了,若非身边还有随从跟着,自己要装个爷威,早已哈哈笑出声。欲知下文且听明日故事。

    笫二日清早,郭小毛起床用完了水食,准备出门看看枸桔弄当天的“行情”,走到门口便见老纪怀揣一个布袋老远过来,小毛脸色阴晴不定吃不准情况,等老纪走到他面前突然想明白了,哈哈大笑两声急忙上前作揖致礼将老纪请入房间。原来老纪为小毛送来两只大虫,皆为自己亲手所逮,“路骨”绝对OK的,一面算是还还人情,一面也为昨晚酒醉失礼道歉。郭小毛大大方方抽出一根草,将两只虫复检一遍,看罢合上盆盖心想这老纪确实厚道,这两只虫如果经他手成交,比昨晚的礼物酒菜可贵多了。

    原本还有点为昨天决定太过仁慈而纠结,现在好了,看到实惠了心中阴霾顿时烟消云散,于是一边嘴上责骂老纪,你TM以后再这么客气阿拉朋友没办法做了,一边欣然笑纳,吩咐跟班快快为老纪看茶。两人茶过三泡,郭小毛看看时机成熟问道,昨天给我看的一只蟋蟀你肯定是紫黄?肯定!又问,外面讲紫黄肯定是虫王呀?肯定!再问,这只虫王你真的相信我,准备听我主意?肯定!三记肯定,郭小毛暗暗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小毛连连点头摆出一付极为感动的样子,又将纪宏宝拉到身旁俯耳如此如此,老纪听罢大惊失色,这番行事他可是破天荒第一桩,以前是想也不敢想,但心里又是极信任郭老板,一下子激动得无以言表。

    这才发生了纪宏宝独闯谭府,指名道姓只给谭敬先生看虫王的故事。这只紫黄到谭府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变故,真正是天数决定,讲出来寻常人是一生一世想不到的结果,这一系列的事情,实际上已经在暗示,谭敬先生这辈子的大运到头了,接下来是长达几十年的低潮期。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终于要回到和平饭店现场了,已经有观众朋友来“搓”我了:袁总啊,侬这对玻璃金背和铁砂红牙青再不斗快要老死了!话说谭敬先生的这只铁砂红牙青,产地杭州郊区,这只蟋蟀有“五大”,何为五大?——牙大,头大,项大,六足,牌架加起来“五大”,如果再是一张皮,那么加上“一色”基本上就肯定是将虫了。谭敬这个红牙青除了以上的“五大”、“一色”之外,还有两大优势:一是项特别深,我们又叫项长,长到什么程度?超过宽度!这种虫的夹力奇大无比,赛过一把老虎钳,如今的南北世界杯上这样的虫出彩的机会经常有。

    二,项皮上铺满铁砂,铁皮项上铺黑砂,故命名铁砂红牙青,与虫谱里红砂青一个级别,这个红牙青深色烙一张皮,一付老红牙拖地,配上一只特别深的项,这种蟋蟀至少也是大元帅级别,只要虫王在地里没被撬子手起出,它就是虫王!此虫遇敌从不打架,一个喷夹,对方就弹到栅底,再一叫,不管什么好虫全部绝芡,落荒而逃,从此肝胆破裂,牙都不敢张了。从中秋节开斗,斗到降边,手下无二合之将,一口即胜,有过一天连斗三员大将,打得满场斗户统统抱头,束手无策。

    最后是斗到臭圈了,大家看到铁砂红牙青立刻投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反正是对谭敬先生好话说尽,实在帮帮忙斗不过你这只虫王,下趟不要拿出来了,阿拉蟋蟀被你吓破胆,人也连带一道吓昏过去了。谭敬先生在当时虫界里的地位自然没有逼斗一说,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最后只好到城隍庙贴红榜,公开摆擂台。但凡是只蟋蟀,会走路活的,大小不论,倒下来就斗。

    谭敬先生那几年手下聘有三个御用养师,个个都是国家队主教练的级别,这一年这只铁砂红牙青是特特凶,调养得又是无微不至,蟋蟀越养精神越抖擞,毫发无损电警棍打口走十几路。为何到了开斗前的当口谭敬先生突然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地想起去年一只紫黄呢?原来谭敬手下第一号虫师姓张,从小生中耳炎,耳朵不太好使,人送绰号“张聋彭”,此人与郭小毛是师兄弟,都是“大癞疤”正式弟子。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张耳朵不好,眼睛不糊涂,看虫水平一流一等,从小受师傅的传授也是只相信正路大将,不相信杂七杂八的蟋蟀。一个是御用一号养师“张聋彭”,一个御用一号“寻虫校尉”郭小毛,两个最受谭敬先生信任的高手皆为选正路的观念,这怎教谭敬先生不受他们影响。结果去年将老纪一只紫黄看错,为此吃了一记重生活,精神上受到的打击绝对到了被人家拍记"电报"的程度,酿成了终生遗憾,这个教训刻骨铭心。

    今年这么巧又碰到一只妖王,安徽异虫王——玻璃金背,谭敬先生信心开始动摇了,玩了几十年的虫,如今的眼光出问题了?技术落后被时代淘汰了?到了此时,其实想也是白想,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硬挺到底。只是当时自己也未曾料到,这对斗局开创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赌局。谭敬先生要是还健在,绝对大呼——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欲知为何要这样讲,且看下回故事。

    原来“张聋彭”自以为谭老板的这只铁砂红牙青打遍天下无对手,“兮格格”骨头轻煞在红榜末尾画蛇添足了一句——叫上不封顶,意思是不管来者是谁,统统“开天窗”了。谭敬先生一世谦逊保守、谨慎中庸,对上对下打交道凡事追求一个“尺度”,打死他不会说这种轻狂的话。这句话赛似“张聋彭”将自己停到了杠头上,待出榜后别人看到内容再打电话给自己已经晚了。此时谭敬先生最担心的就是有人来逼花!不是怕输钱,谭敬每年花在赏斗蟋蟀上的财力只是九牛一毛,怕的是丢人——夸海口开天窗意思天下无敌,被人家上门逼花还输掉,没比这更丢人的事了,人到了钞票不愁的时候,面子就是天大的事情。所以说这“张聋彭”太轻浮毛糙,不懂站在老板立场考虑问题,做出了猪一样队友的事情。

    (王亚樵)倒底谭敬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天两只蟋蟀刚要入栅开斗,门口进来一前以后两个彪形大汉,长衫马夾布鞋,头戴铜盆帽,手上一对核桃揑得血红闪光。叫一声慢点开闸,有人帮花!啥人?安徽斧头帮帮主,王开!王开的叔叔是民国第一杀手,大名鼎鼎的王亚樵,曾经刺杀蒋介石未成,开枪打伤汪精卫。王亚樵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结果死在军统戴笠手里。斧头帮只好将王开捧出来当帮主,否则就要树倒猢狲散了。大家要好奇,照理说起来青帮和安徽帮应该是点旧梁子,都是做黑道生意的嘛!谭敬先生是白道生意人,他和安徽帮好像一毛钱关系也没。

    非也,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王开此行正是为了上海滩大美人,静安寺百乐门舞厅头牌花旦,当红舞女王玲玉。王玲玉曾经当选上海选美大赛亚军,但是出身破落穷苦家庭,爸爸抽鸦片,妈妈打麻将,债台高筑,无奈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去百乐门当舞女,因为王长相漂亮、身材好,加上一口糯软的苏州话,一下子在百乐门红透半片天,请其跳一支五分钟的舞,要十块大洋,还要提早一周预付全额定金,外加舞厅为了多卖门票,规定一个人只许跳一次,三个小时下来,最多不会超过40名客人可以一亲芳泽。

    当时上海滩的舞女不是妓女,可以有相好情人,也可以守身如玉,王玲玉心高气傲,做之三年舞女,从来不肯出台和任何男人并肩踏出百乐门一步,唯一肯给面子一起去喝杯咖啡的人,就是谭敬先生。这两个人讲起来是一段缘分,可惜是有缘无份。原来谭敬先生一直喜欢跳舞,为此特地从法国请来一位跳标舞的特级教练,练就一身真功夫,尤其擅长跳探戈,他乐感好,舞肢轻盈优美而且正宗,尤其是带舞伴带得好,与他跳过舞的异性都说是一种享受。加上谭敬先生为人正派,从来不会上下乱摸吃女人豆腐,百乐门舞女抢了与他跳舞,又知道他是上海滩大户,倒追他的舞女“依维柯”车子可以装一车。

    谭老板规距人,舞曲结束就向对方致谢老老实实回到自己座位上,从来没有外插花,对谁都一视同仁。唯一对王玲玉是五百年前的前世因缘,两个人一见钟情,特别要好,后来认定为结拜兄妹,干脆公开往来,谭太太是大家闰秀,深明事理,为人大气,没有半点吃醋,反而拿王玲玉当作自己闰蜜,大家和谐相处。

    后来谭敬先生拿出一笔钞票,送给玲玉父母养老,希望莫再干涉王玲玉的前途,傍上谭老板这个大户,王玲玉爹娘也是嗑头烧香。于是王玲玉做了三年舞女之后跳槽上岸,正式到谭敬先生的公司上班,受聘为公关部经理。(王亚樵和他的得力小伙伴们)谭敬和王玲玉一段感情应该处理的相当妥善,任何人也无可指责,也没得罪谁,做梦也想不到已经有人怀恨在心。所谓江湖水深,风云难测。原来谭敬先生真的得罪人了,这个人就是斧头帮帮主王开。

    斧头帮由安徽合肥人王亚樵发起成立,模仿青洪帮靠打杀起家,擅长暗杀活动,但是收费昂贵。最兴旺时期帮众达到十万之众,出场时一人两把小斧头,连杜月笙先生也不愿主动招惹他们。王亚樵因为刺杀蒋介石,误伤汪精卫,被戴笠设计杀死,侄子王开继承帮主之后,停止了暗杀活动,靠在上海公共租界收保护费维持生存,因安徽省连年灾荒,民不聊生的农民逃荒到上海,挺而走险的年轻人纷纷投身斧头帮,帮众甚多,成为上海滩上仅次于青洪帮的第二大帮会。

    有次百乐门舞厅来了十几个外国烂水手,吃醉了酒发酒疯,轻薄非礼舞女们,保安上前劝阻一顿毒打,正准备砸场子时,王开正在进来看到,立刻命令手下四个保镖同时出手,一举击溃十几个流氓,打得统统跪下求饶。这个就是旧社会流传的八把斧头保卫百乐门,斧头帮帮主王开的传奇故事,一时传为江湖佳话。

    从此百乐门老板巴结王开,天天请其吃饭跳舞,只因生怕外国流氓去而复来。王开也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干脆就在百乐门蹲点,静安寺附近成为斧头帮的主要活动场所。自从王玲玉出道之后,王开是她的铁杆粉丝,频频向她献殷勤,吃她吃得服服帖帖,希望能够抱得美人归,偏偏人家王玲玉一门心思全在谭敬先生身上,对王开始终是不冷不热以场面应付为主。世界上样样东西可以用钱买,独有一样千金难求——男女的感情。王开没有办法,只好放慢节奏,想办法再慢慢哄其开心。想不到最后王玲玉“上岸”了,再也不去百乐门上班了,一打听下来,是谭敬挖到公司里去了。这下王开气个半死,把所有账都算到谭敬头上,一直在等待机会出这口恶气,终于等到这一天。欲知王开赌气而来欲和谭敬先生约定多少条件开斗,且听下回故事!

    讲到此时大家可还记得“玻璃金背”出土于何处?没错!安徽合肥的虫王,到上海参加虫王争霸赛,最快得到消息的必定是王开也!王开是安徽人,斧头帮里一半以上都是安徽人,故又称为安微斧头帮。无巧不成书,王开从来不玩蟋蟀,什么虫王,将军,卵泡从他眼睛里看出去统统是一样的。只是有心报仇,耳朵天天竖了像小白兔,一听到争霸赛对手叫谭敬两个字,眼睛立刻碧碧绿,全身血液冲脑门。

    派人跟踪过去打听,手下人立刻把合肥的刘老板找来,王开发问,你和谭老板斗虫把握有多少?刘老板信誓旦旦以身家性命担保,他的玻璃金背是虫王,手下从无二合之将,已经走过十几路上风,皆是一触即溃!王开大喜过望,谭敬啊谭敬,终于等到这天了,我要大大的出你的洋相,叫你鼻青眼肿无法见人。王开马上打开保险箱,拿出二十根大黃魚,老早十两的金条叫大黄鱼,一两的金条叫小黄鱼,皆为其金黄色也。二十根大黄鱼合计就是两百两黄金,按照今天的黄金兑人民币换算相当于两百五十万人民币,这个在当年是不可思议的天价,即使一百多年后的南北世界杯上,一个人帮花两百万也是极为罕见的。

    再讲回到和平饭店斗虫的现场,王开晓得谭敬上海滩上也是大户人家,背景后台石骨铁硬,黑白两道统统都有朋友熟人,这个事情还须做在“路子”上,不好瞎来来。流氓做大了反而是最讲道理的,这叫“四方台子八方理,有理方才走遍天”,无理取闹的是小流氓小混混,上海话叫“吃滥饭”,意思就是不讲道理见钱眼开,看到谁都可以下手。“吃滥饭”传出去江湖口碑一下就降到零了,流氓做大了一定是讲道理的,实际上也是一句多出来的话——不讲道理的流氓也不可能做大。杜月笙先生做到后来参选上海市国民议会理事长,好比今天上海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正部级干部。结果杜高票当选,为啥?做人上路,做事在理。

    后来蒋介石听信谗言,又恐杜月笙先生在上海的势力过于强大,于是讲话阴阳怪气,靠软磨硬泡让杜月笙先生自己辞职,如果蒋介石让杜月笙先生当上海市市长,肯定比吴铁城强几倍,这也说明蒋介石心胸狭窄,注定不是帝王相。话说王开当天只带一个为其拎皮箱的跟班,皮箱里二十根金条,走进来就讲帮花,这天的监板谭敬先生请郭小毛做,后者口齿清晰,局面精熟,见多识广,除了贩虫就做监板,几十年监板做下来,成为上海第一监,不管黑道白道,监板一定要公道,叫错局面,盘老板要赔偿损失,这是斗虫的规矩。

    不象现在当着几亿人面前踢踢足球也可以作弊,斗虫虽然只有几百双眼睛,但蟋蟀没人心复杂,凡斗则尽心尽力,局面真假对错一目了然。郭小毛当然认得王开,青帮和安徽帮向来素有矛盾,心里发毛脸上依然笑嘻嘻,马上安徽字号将排头座让出来,王开并不谦让,一屁股落座,正好坐在谭敬先生“天门”上,两个人早已在舞厅里相识,谭敬先生做人谦虚客气,特地跑过去与王开握手,大家表面上客客气气。趁着大家互相打招呼,泡茶上茶时,谭敬向他手下一个贴身的跟班使使眼色,跟班点头后马上就跑出去。这对虫落栅亮布,台花定了四百大洋,接下来外帮花,吃饭时早已自由发挥对接完,总共是三千大洋,已经开了天窗了。

    突然王开立起来,先朝四面拱手作揖,这是老法人最看重的礼数,这天上海滩上市级模子统统到场,有许多是大老板,王开也是懂得江湖规矩的。接下来王开问谭敬先生,请教谭老板,听说红榜上写上不封顶了?答:确实。又问:我不懂蟋蟀,请问“开天窗”是不是全要花的意思?答:是的。再问:帮花我可以随便帮?答:请便。一问一答,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上刀光剑影,暗藏杀机。谭敬先生到之这个辰光,只有硬撑到底,输虫输钞票总归是输,但是做人的腔调骨子是不可能输的,大老板的风度要拿出来。讲到此时,只见场面上各路人马只只面孔抽筋,大家抱着看斗虫的心态来,想不到现在有点在斗气了,再下去不会拨出斧头来斗人吧?斗场空气刹那间凝重起来。王开笑咪咪的又问谭敬,我今天没有带洋钱,只有金条,可以吗?谭敬先生笑笑,可以,王老板要此雅兴,谭某就和你金条对金条。

    王开讲:我带来二十条“大黄鱼”,先帮十条我们安徽老乡,余下看到虫后再说,谭老板接吗?不接不要紧,或者少接点也行。说完跟班将皮包推至桌前打开,先拿出十根大条,金光闪烁,全场一下子轰动,这是斗虫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豪赌。谭敬心里有数,这是拿我请到和平饭店屋顶上出洋相了,接下来蟋蟀输掉,金条输掉,面子也输光,虫王争霸赛上谭敬被逼花变成一段笑话,恐怕明天要登新闻报头版头条,还会给人家说书先生编成故事到处讲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对方句句话皆在理上,就是利用了自己的失误,想到这里禁不住对着旁边的“张聋彭”看看,“张聋彭”早就头低到裤裆下头去,眼皮也不敢抬起——终于明白自己为老板闯下了大祸!现在王开只是平斗,等一些只怕“政策”也要放出来了。

    大家都经历过,斗蟋蟀最颜面扫地的事情就是被别人逼花,特别是一套套“政策”放到自己脸上,简直就是觉得对方在藐视自己。此时人争气也无用,硬着头皮冲上去当提款机又不是光荣的事情,关键还是要虫争气,虫不争气的话真正是逼死英雄好汉。按理讲当日到场之人和谭敬先生多多少少都认识,道理上朋友被逼花,立出来“挡”一把挑去点担子,是颇为体面也不失仗义的行为。为啥王开一来,所有人全部沉默变成了“无声反搭”呢?一是怕人,安徽帮的钞票赢到手晚上也睡不好,二是怕虫,对这只异虫王真的害怕,老法头人讲究“正不斗异”,再看王开一付胜券在握的架势,吓得全部关脱了。谭敬先生表面不动声色,心里也是长叹一口气——想我堂堂上海滩蟋蟀大领班,平时虫友们前呼后拥,谭老板前谭老板后。

    今天关键时刻竟然一个人也不肯再多帮我一块洋钱。就在人人目不转睛看热闹,谭敬先生陷入沉思之际,谁也没注意到大门口已经进来一人,众人皆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今晚这么热闹,谭老板竟然忘了请我,等下结束了可要罚酒吶!”谭敬先生一听到这声音,心里一股暖流,一块石头终于落下,救星总算到了。欲知当时的上海滩谁还有资格让谭敬先生认作是天兵天将,且听下回故事!

    上回说到,斗场上突然一人拍马杀出,让谭敬先生差点落泪。此人便是杜月笙先生门下大弟子,大名鼎鼎的抗日英雄万墨林。杜月笙先生一生门徒三千,其中顶级人物就要数这个万墨林,胆大心细,文武双全。抗战八年,杜月笙先生先坐镇香港后深入重庆,一直指挥青帮三千子弟兵参加抗战工作,暗杀掉十多个大汉奸,日本人大发雷霆,限期破案!汪伪特工在李士群的指挥下倾巢出动,围追堵截终于将这个万墨林擒住,关进76号(汪伪政权下的特工组织,设立于上海大西路76号),严刑拷打,老虎凳、辣椒水、坐冰块,极尽残酷。万墨林无愧是铁骨铮铮的一条好汉,要消息没有,要命一条。

    消息传到重庆,杜月笙先生急出一场大病,他一直将这个大弟子当作自己儿子看待,实际上是比儿子还要亲。无奈之下想到谭敬在上海交际广泛,马上托人带口信过去,这个也是机遇巧合,正巧谭敬认识一个潘老板,一直托其帮忙做进口药品,实际上此人是我党在上海地下组织的领导人潘汉年,谭敬马上去委托潘老板,想不到一把钥匙正好打开这把锁。(老照片:老上海大西路76号)潘汉年其人,解放后任上海市副市长,55年吃冤枉官司到死。要论旧上海时谁的人脉广门道粗,肯定是潘,杜月笙先生也难及。因潘汉年是中共情报局上海站站长,为了情报三教九流,古今中外,好人坏人统统有染,包括和汪精卫、李士群全部有来往。当时延安根据地被日本人封锁奇缺药品,潘送去延安雪中送炭的药品正是经谭敬先生之手而来。

    得到杜月笙口信后,谭敬先生马上拿出二十两黄金,交付潘转交李士群希望通路放人,潘汉年出面调解李士群必须给面子,再说二十两黄金也起到作用。结果万墨林在76号关了一年被释放,虽然受尽折磨但总比死在里面强,出来之后千恩万谢谭敬先生此番续命之恩,谭敬先生观其眉宇英气勃发、听其谈吐又见识过人,断定江湖所言不虚,此人决非寻常帮派子弟可比,顿生好感。于是两人惺惺相惜,逐渐往来终成莫逆之交。这天谭敬看到王开进来帮花,知道事已不妙,马上叫跟班去后面打电话找万墨林。万墨林是何等人物,吃人一碗粥也要一世记恩的大丈夫,如今自己的救命恩人有难,就算斧头帮数千帮众全部在场,自己也必当浮云生死,此身何惧,为尽快赶来搭救恩人,万墨林一人一车单刀赴会直奔和平饭店。万到门口先问清情况,进来先与谭敬先生握手握住不放,接下来又四面一圈统统走到打招呼,包括王开,全部招呼到家。接着朗声开口说话:今天不请自来,只因听说有场百年难逢的虫王对决,还望谭老板原谅,我和王帮主一样是不懂虫的,只知道谭老板是上海虫界的大领班,我是帮人的,王帮主十条大黄鱼我接下了,不知可否再加点?

    这个几句话,句句讲在路上,既洗去了谭老板搬救兵的尴尬,又一句话把王开停到杠头上,实乃明里不说,暗里传递出青帮愿意“开天窗”斗斧头帮的意思,万墨林自然有这个资本这样说,因为他是青帮的大总管,文武双全,杜月笙先生的家宅和账房统统归他管。此话一落,顿时激起全场一片掌声,众人早已敢怒不敢言,一看青帮来了终于不用再受气了,拼命鼓掌助谭敬先生将面子统统赢回来。

    王开想发火又不敢,对方可是万墨林,一身正气是全国公认的抗日英雄,威风凛凛的铁打好汉,就算是靠着人多势众将万墨林剁于斧下,斧头帮从此也将万人唾骂,遗臭万年,这就是自古邪不压正的道理。顿时一只面孔通红青筋爆出,真的有点狼狈不堪,进退两难的样子。谭敬先生马上接口对全场宣布:墨林兄、王帮主与我都是要好朋友,自己兄弟玩玩,点到即止,虫斗好我将请两位去府上作客,今天在场的人统统留下在此吃夜宵,我请客!就这样不知不觉之中把面子还给了王开。谭敬先生当然是上上人物,平生最善于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人缘好交际广。换一个人看到救兵前来,或许马上倒逼王开,这样一来冤家就越结越深了,非但让王开铤而走险,实际上也是为难了自己好兄弟!这就是做人的艺术,如此一来王开先对谭敬先生少了三分恶意,多了三分好感,仔细想想也是没道理,自己了解谭敬为人吗?

    就为了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女人闹成这样是不是太冲动了?王开想到这里当场拱手对谭敬先生道,谭老板客气了,王某佩服,不如我们就开始吧!这一礼,是真正的向谭敬先生致敬,从此以后世上少了一对冤家,多了一份交情!两条虫王也终于要拔栅开斗了,这一战谁也没想到会在近百年后以文字的形式重现世人面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故事!

    所有客人落定座次后,照例几位正主进内场看实况直播,除了谭敬、郭小毛、万墨林、王开、刘老板外,其他人一律坐外面喝茶、磕瓜果等郭小毛出来报局,连“张聋彭”也没资格入内场,这是老法斗虫的规矩。起闸后两虫不约而同在距对方一寸处扎下马步,双叫不入口。红牙青双须漆黑又粗又长,如双鞭将呼延灼手中的水磨八棱双鞭。玻璃金背是紫金须,双须略短但布有红色疙瘩,如两条一触即发的妖冶毒蛇。两虫均知道今天碰到了生平死敌,谁也不轻易进口对攻,先使用双须隔空对击,较量有三分钟之久。

    突然间双方同时动步,各自上前互相插入对方口中,一个是深红牙如后羿神箭撕裂长空,一个是钨钢钳如黑龙出海劈浪分涛。双方进到满口后,六足扎稳如较力中的斗士互抬对方一口,两边竟都纹丝不动,在蟋蟀格斗中,如对方有石牛般的下盘力量本身已决定了任何武艺招式上的变化都到了尽头,遇到这样级别的对手唯有力拼口门凭内力将对方夹伤或者震伤。果不其然,两只虫王见对方都毫无破绽第一时间发出虫王夹,只听山崩地裂一声巨响,各自摔回自己一方栅底。在场五人心吊到嗓子眼急忙看去同时色变。最先印入眼帘的是栅纸中央留下的数十个爪印,原来两虫皆天赋神力,刚才的交口的一瞬间六爪皆力透纸背。再看玻璃金背,右侧抱爪,中爪,大腿,三爪被这下重击同时震断,大腿掉在斗栅中,两只小爪已无影无踪,右侧虫须虫尾也垂落在地。落地瞬间便半身风瘫,只见它不时原地急速转圈,不时停下背部鼓起欲起翅高鸣,只是神经已被这一击打坏,翅膀长在身上就是无法叫出。

    万墨林是不懂虫的人,看到玻璃金背如此惨状只当已稳操胜券,一看谭敬先生的神色凝重,再仔细一看自己心中也凉下半截。铁砂红牙青整只面孔从马门开始到眉毛处全部裂开,嘴门出来一大滴浆水,一付克敌无数的猩红宝锯此刻呈半开状彻底报废,莫说是合钳,就是张钳也张不足分毫。郭小毛立刻落闸,报出双木无局后,又报双方落草十五秒。红牙青不用落草,永远张着牙,也永远合不起来了,头随草动,只有战死的虫王没有别头的虫王。玻璃金背点草有牙,就是半身已完全被打成粉碎性骨折连同神经一同报废,永远叫不出,右牙也已不动,变成一只牙齿合钳的“铜铡刀”了。

    十五秒后起闸,郭小毛叫双方领正时五人同时傻眼,原来金背半边风瘫之后只能在原地打转,不能走直线了。红牙青始终用头顶草不退,但一过闸线立刻急刹车,马步铺好一路朝后退,退到安全距离后落草继续顶到闸线,只要一到中间还是朝后退。郭小毛叫了九次双方领正,两只蟋蟀就是无法碰头,真正急出满头大汗,做了一辈子监板,今天这个局面叫不来了!谁能想到是这番景象!老早斗虫是坐在外面听的,因为斗栅都是木头做的不透明,坐远的人根本看不出,还不如干脆听监板实况报道,一一介绍格局。听到郭小毛连续叫双方领正,叫了半天就是没有下文,怎么还不交口?都开始议论纷纷,有几个心急的人发声音了,什么格局报出来呀!害得郭小毛急得汗流浃背,完全没方向了,这种格局讲出来太匪夷所思,单单出去报个简单的局面是要被人家“许耳光”的——朋友侬寻开心啊!就在此刻,谭敬先生携手万墨林、王开一同走了出来讲话了。

    谭敬用手势请在场观众先静一静,大声说道:“今天的虫斗下来,局面上不分胜否,等于无局,但是实际上是玻璃金背胜出,玻璃金背只是半身打瘫不会走路,虫性尚在,我的红牙青一走到当中就不想斗,如果正门能碰到,玻璃金背就能赢,问题是王帮主这只不会走,我这个不想斗,这样子斗下去斗到天亮也没结果的,我提个建议,今天我斗得很开心,终于见识到虫王之间的较量,我愿意认输一半,所有帮花输掉的统统算我的。”倒底是上海滩上虫界大领班,淡定,大气,几句话讲出,全场肃静,几百双眼睛全部扫向王开,此时此刻只看王开是怎么表态的!王开毕竟是江湖上一个大帮派的帮主,标准的江湖大佬,早年和杜月笙先生的青帮有过矛盾,虽然划清势力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但他对杜月笙先生这个人是真心佩服,也明白杜月笙先生讲的人生在世三碗面,情面、人面、场面的道理。回想今天这种大场面,作为对手的谭敬先生先是在万墨林到来后替自己解围,这是给自己人面;后是格局上打平,甘愿认输一半,这又是给了自己情面,心底里感到暖暖的非常体面,暗地里对谭敬先生已有了几分佩服,于是豪情顿起大笑三声,先一抱拳对谭敬先生表示敬意,随后大声宣布:“我认为今天是和局,不存在输一半的说法,啥人有意见吗?”这个时候不要讲没人会有异意,即使有也不敢讲,于是一致鼓掌喝彩通过。郭小毛一颗吊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平安落地。

    这天这场比赛虽然只有一口,但这一口双方皆有王者之风,打口之重、结果之惨烈莫说这辈子,就是古谱上也未有之类的记载,是一场精彩绝伦的世纪之战。谭敬先生与王开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两人成为了好朋友,在谭敬先生的教化指点下王开带领斧头帮转行介入正道生意,逐步脱离了打打杀杀的日子。这段江湖上不打不相识的传奇故事,一时间传为坊间街头的美谈。这天散场后谭敬请客吃夜宵,去谭府的几位客人里除了万墨林,王开之外,还额外邀请了玻璃金背虫主刘老板,监扳郭小毛及几位市级模子一道作陪,开出二瓶陈年茅台酒,圆台面请上一大桌山珍海味。酒过三巡,谭敬发表感叹——玩虫一辈子,自以为懂虫识虫了,实际上还是差得远,蟋蟀的学问实在太深,学到老也学不了啊!王开是不懂虫的人,这天酒也有点多了,抓住刘老板一只手问,你这只什么玻璃金背斗也没看到斗,只一口就变成残废了,这个就是虫王?刘老板是正宗倒霉,本来是想人无横财不富,过来捞一票就回安徽,谁能知道搭上了王开这尊凶神,今天这只圆台面上又数他混得最差,顿时吓得支支吾吾脚骨发抖有点坐不住了。

    谭敬先生见状一把将王开的手抓回,耐心解释道:刘老板这只玻璃金背是正正宗宗的虫王,尤其好在一付乌钢牙,这个一口看上去是双劲夹,实际上因为两只虫王事先用虫须较量过三分钟,等于已经在平夹里斗了几十口互相试探过深浅了,蟋蟀这个小生灵非常聪明,试探完就知道今天冤家碰头了,达到大元帅级别的蟋蟀都是宁死不屈的铁打好汉,即便知道不敌也会十口合成一口,绝命一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天两只虫王试探对方后红牙青发现没有把握取胜,于是它先发出绝命夹,牙齿是玻璃金背硬,一拼口两虫同时发力,铁砂红牙青牙齿立刻报废,正只面孔一裂为二,金背吃亏是六足短牌价小,脚档力度也不及红牙青,这口重夹的冲击力不得了,根本不是一只正常蟋蟀的硬件可以承受的,于是半身全部报废,变成只能打转无法进攻的局面,今天的这一局可能是前无古人,或许也将是后无来者的千古绝唱,咱们有幸能亲眼目睹全过程,也不枉玩过虫了。”

    说完仰天大笑,豪兴大发,吩咐再上两瓶茅台酒,与在场每个人敬酒干杯。刘老板被解围后感激涕零,今天算见识到了上海滩一流人物的大气胸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顿老酒喝得开心,正好郭小毛在场,谭敬先生借酒兴揭开了一个无人知道的天大秘密,这个秘密郭小毛,“张聋彭”等人只知前半段,后半段绝对无人知道,今天终于要由谭敬先生自己来揭晓了。欲知有何惊天秘密,且听下回故事。

    原来去年郭小毛将老纪认定的虫王看作花色虫,因为这只是红头!红头基本上是不出的,对!但是出起来凶天凶地,小毛错了啥地方?错在了时间上。早秋确实是红头,但是这只红头不一样,它会慢慢泛色,泛成黑顶红盖,一万只红头不会泛色,不泛色的就是废虫,故而讲十红九不出。而且中国文化信奉的是五百年必有王者兴,总是会有那么一只不按套路出牌的妖怪蟋蟀君临天下,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们凡人只可敬畏不可妄议。如何预测红头会不会泛色?这里面有个诀窍,这个诀窍是吉满堂传授给纪宏宝的,并且关照他绝对保密。

    前文介绍过吉满堂是八旗子弟,从小就上手花鸟鱼虫,有一年把他爷爷的大将军正青白牙偷出来,与坊间一群小朋友斗虏俘,一个小朋友有只红头,连斗十几只,一口一只,触牙即胜。八旗的孩子从小嚣张跋扈惯了,小吉嘴里一边嚷嚷“让开让开”,一边推开围成圈的小朋友,捧出爷爷的正青白牙准备扎记“台型”。

    最后这只红头与正青白牙算是交口,一个重口弹开,正青白牙满口流浆。吉满堂小时候再嚣张,这下也知道闯大祸了,这个蟋蟀爷爷是准备参加今年虫王争霸赛的,竟然把自己老头子的老头子的宝贝玩报废了,今天要是空手而回必定被老头子“吃生活”,当即用十个好盆先换下红头,回到家里再去爷爷房门口跪好,自首认罪,这叫态度问题。爷爷走出房间见状早就见怪不怪,几个孙子里就数这个吉满堂最顽劣,问清缘由却立刻转怒为喜,反而表扬他聪明。

    这个红头养到十月中旬时,顶门色越来越黑,头盖由鲜红转成紫红,六爪金钩遂渐变红发紫。一只血血红的红头活龙活现变成了乌云盖晚霞,当年一口一只夺冠称王,让吉大师的爷爷足足风光到了第二年夏天还在吹这个牛逼。为了此虫,爷爷专门托人去北京潘家园重金求得一对宣德盆,从此流传下来的,最后一只到了老纪手里,一只到了谭敬手里。再介绍一下吉大师传授给纪宏宝认红头的经验。吉的爷爷是一流的蛐蛐玩家,玩了一辈子蛐蛐,从来不相信红头蛐蛐会凶天凶地,直到孙子回家自首,确定一只正青白牙被一口击败,知道小孩不会撒谎,方才高度重视起来。

    经过他仔细用观察发现此红头在眉毛上面有一条黑杠,粗细如眉毛,从上盖看下去根本看不见,一定要上手仔细看,这条黑杠随着时间渐渐扩散,秋分之后整个顶部由下而上变成黑紫色,上盖同步转深红色,象熟透了的樱桃,此时方为顶盖两色,项皮上铺的紫砂一层,六只金爪再由变成赤爪金钩。

    由此方信古人诚不欺我也,这个是真紫黄,乃是万虫之王。这段经历吉满堂刻骨铭心,后来传授给纪宏宝,直到40年之后,紫黄方才再次出现,也许就是一段缘,算时间上次是吉大师十岁左右,用十只盆换来一只紫黄,到纪宏宝50多岁在北高峰山下捉牢这只,中间相隔差不多已隔百年。同样红头蛐蛐为什么大多数是花式虫?关键是否有这根黑杠,有,则凶猛,无,则废物。至于能由黑杠变成黑顶,乃至成为虫王,那是大自然的造化,总之百年一遇的缘分。至于我们每年封将封王,那个王其实多半将虫之首,或大将或元帅而已,之所以能够称霸当年,乃是虫王很少现身的缘故。

    再说老纪捉住一只红头蛐蛐之后,经仔细观察,确定眉毛上面紧贴着眉毛的地方,横了一条黑杠,想到师傅的传授经验,确定这个是虫王,但是这种相虫秘诀知道的人罕见,如果不是老纪捉牢这只红头,也许就是永远失传了。以前信息极不发达,类似郭小毛,谭敬这样的高手都是凭经验识虫,往往会坐失良机。偏偏郭小毛还自作聪明,假惺惺对老纪讲了一段话,让老纪感激不尽。大意是,这个虫王是无价之宝,如果让我经手就不对了,你也捉虫苦了半辈子,我们也认识了半辈子,这次你直接送给谭老板去看,至于价格你们双方当面谈,我就不参与了,外面谁敢说你抽跳板,我出面为你正名。说完把谭敬地址告诉了老纪,一再关照到了谭府千万别提到他的名字。

    因为郭小毛认定此虫是个卵泡,万一出洋相了不能让外人猜到是他小毛存心安排的。最后关头才露出一点口风,说出了谭府也有一只青花铜鼓盆,和老纪这个完全一样,好像是一对,不妨送虫时就养在这个古董中一起送去,也好教谭老板不敢小看自己。讲得老纪也是心里痒痒的——此盆当年送给古应春抵债,怎么四十年后到了谭老板手里?古应春活到今天该是位古稀老人了,不知近况如何?如此才有了老纪送紫黄的故事。欲知后情,且听下回!话分两头,先放下老纪让他休息休息,且讲这个让人欢喜让人忧的郭小毛。

    郭小毛这一年收虫收到八月底,点点蟋蟀已上千盆,好虫也有几十条,手下兄弟们已是连日奋战,脸上个个已生倦意,于是宣布放假三天,每人发二十大洋,让众人且去杭州城放松三日游。自己亲自值班坐镇在旅馆,第二天来了几个当地的虫贩子,和今天的山东二道贩子一样都是靠一季收虫贩虫为生活来源的职业队,每年这个时候各人手里还留几只精品,准备拼凑起来交给其中威望最高的同行送上海文庙市场去“吊单价”跑利润。成行前必当先来枸桔弄拜访郭小毛,一种是让郭小毛看中收下来,省的跑一次,一种是请他掌掌眼,估个基准价心里有个底。

    小毛的优点是只要不触到自己核心利益,为人绝对四海之内皆兄弟,要朋友讲义气,出手大方,所以做到上海第一虫贩子加监板,这是因为从小跟着大腊疤学生意、外加听祖师爷杜月笙先生的故事所造成的。如果从小跟着谭敬,也许就是一个开公司的老板,这就是人在年轻时顶顶要紧的头一桩事情——搭上啥人轧啥道。小毛的缺点也讲过,就是聪明过头,做人不好太聪明,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正上台面的人像杜月笙、谭敬、万墨林都是大智若愚的人,就是斧头帮王开五十根金条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在“模子”面前自己不好表现出一点点小家子气,侬不要怕别人会让侬吃亏的,交朋友寻的是“模子”,吃亏也就吃亏一趟,有大智慧的人善于用吃小亏来分辨对方的质地,去伪存真交到真朋友。这天郭小毛又收到两只将军,非常开心边上饭馆里请大家吃酒,无意之中听到一个人讲起,小纪昨天又输的只剩一条短裤回家。

    这小纪就是纪宏宝的独养儿子,老纪家境普通,但这孩子是从小娇宠坏了,好吃懒做还好赌博这一口。老纪坚决不准许他斗虫,否则要坏掉自己的名声——好虫肯定给儿子去斗俱乐部了,斗败了卖给我们。这样一来老纪口碑没了,自然离没饭吃也快了。

    实际上小纪从小跟着父亲捉虫养虫,早已精通业务,达到了一流高手的水平,但是老纪绝对不允许他斗虫,结果父子反目,轧上了坏道后又去学会了吃花酒、赌博,成为七堡镇上不务正业的小混混,这已经成为老纪的一桩伤心事,只是老法人信奉家丑不外扬,从来不讲而已。郭小毛做人格局不大,但确实是八面玲珑善于留意重视一切信息的人,当下便默默记上心头。没想到就是听到了这句话,后来将功折罪,帮谭敬先生在老纪面前争取到一份迂回的人情,否则这事情到最后用上海话说就是“僵忒了”。

    郭小毛每年回上海头等大事先把当年收到最好的十几只将虫送到谭府,小毛这一关绝对牢牢把住,因为谭敬先生要面子,本身又是一流的眼光,滥竽充数的蟋蟀给他,肯定立刻穿帮,这是侮辱谭敬先生的眼光,财神菩萨面前的功德箱谁敢扔假钞。

    所以要送一定是将军,有色有相有厘码的,小毛带了十几个伙计,拼死拼活拼命收,每年顶多也就收到近二十条好虫,总归还要留下几只应付一下上海滩上形形色色的老板,以备不时之需,余下的都先敬谭敬先生。后者也豪爽大方,只要是小毛送来的自己粗粗看一遍,没有特别离谱的就统统吃进,虫价叫郭小毛开,不还价。两人生意合作多年,大家早已成为朋友,相互建立起了信任。

    约定送虫去的当天,谭敬先生早早起床,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每年只有这个时候他最兴奋。郭小毛送来虫里面出将比例最高,怎教他能坐得下来平心静气恭候。这天小毛送来共计十六只,全部3斟半朝上,最大不超过5斟半,冠亚军每年就出在这档厘码当中。养盆一字排开,虫师手脚麻利按序落盆。谭敬先生一手揭盖,一手持草,亲自选虫,一刻钟全部看好,选出一只重青白牙一线,翘起大姆指,说一句,今年冠军不出意外非此虫莫属。

    郭小毛心里佩服,这尊菩萨有法力,自己浆糊真心难捣,嘴巴上讲法却两样:谭老板,我推荐给你这三只是同等级别,重青一线,正黄大头,红牙淡紫。谭敬先生笑笑,嘴上不言心中明白,拍拍小毛肩膀笑道:好虫好虫,这三只都是好虫。

    复好虫剩下的就是虫师的事情了,每年这个时候谭敬先生都请郭小毛进书房二人私聊,一是体恤他收虫辛苦给他个场合叹叹苦经,二是听听下面收虫的各路大户老板今年都收到哪些好虫,也好在俱乐部开斗前掌握点情报,到时专打好汉、认凶打凶。三自然也是要结账,不便当着下人面。走进书房,小毛随手关上门,悄悄地讲一句话,赛过晴天霹雳把谭敬先生惊煞,一只青花盆寻到了!于是小毛一五一十从老纪讲起,讲到一只虫王,为了看虫王上门请客,意外看到这只古董盆,一一道来,讲之半个小时,谭敬听的简直入迷了。郭小毛口才好,添油加醋讲得唾沫横飞,最后胸脯拍得彭彭响,保证让老纪一只宝贝盆自己送上门来。

    原来是小毛认定一只红头是花式虫,上海人叫卵泡,见那老纪偏偏认定这只红头是虫王,郭小毛于是动了坏脑筋,叫他自己送货上门给谭敬先生,然后叫他师兄“张聋彭”用激将法挑他斗虫(张聋彭:哪能又是我?),拿重青一线斗掉红头,就斗一只古董盆!讲到后来得意忘形开心大笑,谭敬先生却是沉默不语,越听眉头越紧锁。这真教是三清相前论财气,菩萨座下谈酒色,大不敬也!欲知后情如何,且听下回故事!

    上回说到谭敬先生听完郭小毛的计策后沉默不语,只为不忍心这样欺负一个老农民,明面上不表态是给小毛面子,实际上已经是婉转的反对。郭小毛天资聪明,善言观色是他最大的本领,就像谭敬先生肚子里的虫,立刻明白了这位财神爷的所思所想,马上又对谭敬附耳密语一番,也不知说的什么,这下谭敬先生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显然已经解决了困惑,找到了完美的双赢之计。小毛最终说服谭敬的理由有三点,一,不逼斗,点到为止,如果老纪不愿斗就此结束,再谈其他条件;二,不白赢,赢下此盆后给予老纪同等的回报,就赌一个此盆的转让权,按照当时此盆的价值该给多少的统统给老纪。

    三,做件好事帮助老纪的儿子改邪归正。谭敬先生听了脸上的神情这才雨收出晴,当场把小毛的虫本翻了十倍付清,另外又多付五千大洋。当天晚上小毛悄悄地请师兄张聋彭吃饭,送上一笔厚礼,如此这般讲了一番,两人哈哈大笑,一致认为量老纪一只花色虫能在上海滩这藏龙卧虎的地方翻出多少浪花。

    再讲老纪今年捉到虫王之后,己无心捉虫,天天在家精心侍候这只紫黄,唯有一桩心事放不下,就是26岁的儿子纪德发,这几天又夜不归宿在外吃喝嫖赌,吃喝嫖都还好,单单这赌博一旦陷入万难自拔!这几天儿子输得只剩一条短裤,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赌场里派人上门讨债数次,红面白面软硬兼施手段用尽,老纪招架不住只好拿一季捉虫赚的钱帮儿子还债。父子大吵一场,儿子又摔门而出三天未回。

    老纪气消后又担心了,暗暗里一个人到处寻找不见儿子踪影,可怜天下父母心,只好一个人在家哀声叹气,养不教父之过也!未曾想到一周之后,小纪衣裳光鲜,精神焕发回来了,同时带来一个人,老纪认出是七堡镇镇长的大公子,也姓纪,与老纪一个族的,其父乃是杭嘉湖地区最大的米行老板,有钱有势的一方豪强,这个大公子大家都叫他米老板,是杭州漕帮帮主的关门弟子,人称小老大,上海复旦大学毕业,高才生。漕帮就是以前的贸易物流公司,专业买卖运输粮食,生意做到全国各地,和青帮是同气连枝颇有渊源,到上世纪40年代,实际上是杜月笙替代了黄金荣成为青帮老大。

    原来郭小毛向谭敬先生出了坏主意后,看到谭敬表示不肯做这种事认为此计有欺负老实人的嫌疑,但心里又实在喜欢这一对古董盆,于是建议采用一个补救方法——引导老纪的儿子纪德法走上正道,这个问题解决了,对老纪来讲不是一个古董盆,而是下半辈子有了依靠,他的后顾之忧也彻底消除了,为人父母者谁不想看到自己的小孩有出息?届时必定对谭敬先生的教子之恩感激不尽,这个建议最终打动了谭敬,后者问清地址人名,拿出一笔重金托万墨林去办理,为此事万墨林立刻赶到杭州,找到青帮道上重要人物,商讨盘算之后托关系联系上米老板,送上钞票再重重拜托,再三关照勿能讲穿,米老板是小老大,未来漕帮的接班人,也是江湖上一条有名有姓的好汉,从来没想过能够搭上杜月笙先生这条路子,大家要记得杜月笙先生的名言——别人存钱,我存交情。

    那几年正逢乱世,国共相争,政府没精力在民间管太宽,此消彼长之下青帮势力则如日中天,能让青帮欠下自己一个人情,这就胜似习大大托自己办过事一样,这份天大的人情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大喜之下马上张罗摆酒筵请客,但是钞票坚决不收,米老板也是有江湖经验的人,这钞票一收下人情味道就淡了三分,江湖人做事情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得漂亮,干脆分文不取让对方人情欠到底,并且保证一定完成任务。事已至此,英雄如万墨林也只能一揖到底,千不从万不愿,人情还是欠下了,谁叫是谭敬先生的嘱托。

    第二天赶回向谭敬汇报,一五一十交待清楚,同时把钞票退回,谭敬先生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晓得江湖好汉都极不愿受人恩惠,因为真正的好汉是受恩必报的。同样受人帮助,市井之徒认为多多益善,有便宜就应该占,一流人物却认为是一种负担,这就是格局不同、人生观不同。再说米老板接到任务不敢耽搁,马上派人去七堡了解情况,唤来赌场老板阿七,阿七心里忐忑不安,自问没有得罪过镇长也没有得罪过漕帮,见到“小老大“赶紧打招呼。“小老大”开门见山,纪德法欠你多少钱?阿七如实回答:不多,还有几十元洋钿。小老大又问:这个人怎么样?答:人是好人,就是欢喜赌,有点被家人宠坏了。再问,现在人在哪?答,听说躲在一个相好家里。于是米老板拿出二十块洋钿给阿七,如此如此嘱咐一番务必演好这出戏,这点钱只是辛苦费,事成后还有重赏。阿七连连应承下来眉开眼笑出去办事了。

    一个时辰后,米老板带领一个跟班,来到七堡镇镇公所坐堂,只看到阿七带一帮打手,揪住小纪送进来,米老板马上过堂,问清楚之后,关照阿七这个人是本家兄弟,多关照!赌债当场摸出为小纪还掉,阿七马上叫小纪过来给米老板道谢,自己带一帮人赶紧回去。小纪今年26岁,从小就认得米老板,米老板也不过30岁,年龄是差不多,地位、资历却差许多,老早没有来往,今天心里实在感恩,差点跪倒磕头。

    米老板上去握手故作亲热,只消半小时将纪德发的家里情况摸了个底朝天,同时恩威并用将他彻底收服,车子送到小纪家门口,临走再送他二十大洋,关照明天一早来米行报道上板,见了老纪行过礼转身便走,小纪一整天如在做梦真是幸福来的太快还没反应过来,只能先听从米老板的安排。从此以后小纪跟着米老板学生意,不过工资拿的是经理级别,真是风风光光好生得意。待手里有了点钱,脚下又痒痒溜到赌场去,上次惨败差点当掉裤子,这次有钱了一定要报仇雪恨。想不到阿七在门口拦住不让进,并且直言“小老大”已经在杭嘉湖一带所有赌场放话了,啥人敢让纪德法进来玩,第二天招牌砸掉,场子烧掉。

    小纪起初嘴里还嘟嘟囔囔不信,又跑了其他几家,结果还是全部拒绝他。至此方才恍然大悟,米老板真是黑白两道手眼通天的人物,从此改邪归正死心塌地跟着米老板了。老纪看到儿子几天工夫换了一个人,真是喜从天降,专门跑去灵隐寺烧香拜佛感谢佛主,心里对米老板感恩不尽。眼看秋分将至,一只红头红得发紫,背光渐渐透出,五彩斑斓,眉毛上贴牢之一条黑线渐渐扩散,但是从上盖看根本看勿出来。

    老纪心想今年真是时来运转,先是抓到百年一遇的虫王,后是儿子遇贵人走上正道生了出息,这或许也预示着今年带紫黄去上海也必将出尽风头,想到这里壮志满满,于是家中事务巨细交待完后带着虫王与青花古盆直奔上海。话说老纪没了后顾之忧,到上海后又发生何事,且听下回故事!话接前文,纪宏宝壮志满满到了上海,那日谭敬先生亲自接待,接着发生了一场虫界里面的“大乌龙”,这是真人真事,如果不写出来,就失传了。老纪很实在,表示久仰谭老板大名,今天一只蟋蟀送给你看看,并介绍了此虫来历。

    说完解开几层包裹,掏出青花宣德盆,谭敬先生当即看到心中如过电——正是孤落在外的另一只原配真品,与自己这只确确实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想到今后自己案头前如能有这样一对宝贝不禁有点浮想联翩,一时竟有些看痴了。老纪见状皱了皱眉头,这种眼神自己在儿时已不止一次在吉师父身旁见过,但凡是玩虫人窥得此宝,神情中无不羡慕迷恋如痴如醉,欲收入囊中而后快,师父也正是为此而先饮恨人世,至此老纪已先入为主对谭敬先生起了三分厌恶。

    不早不晚,闯祸胚“张聋彭”装腔作势进来了,于是谭敬先生开盆验虫,实际上大家早已认定红头花式虫,当年经历此事的四大顶级高手:谭、纪、郭、张,统统是看到了,三人认定是花虫,只有老纪相信师父的经验,定为紫黄,结果引发一场龙虎斗。老纪进来时就看到红木写字桌上有的青花盆老眼熟,后来仔细一看就是送给古应春的那只,心里也是疑问一串,怎么几十年后到谭敬手上?“张聋彭”突然开口打断了老纪的思绪,果然是依郭小毛之计行亊,准备用激将法激老纪,直言此虫乃出于阴地潮湿之处的花冲。谭敬先生不便表态,不作声已是默认。

    “张聋彭”又阴阳怪气道,这种红头十有九不出,阿拉老早当勾头派用场,现在也不用了,因为实在太不堪一击了,勾头的作用都起不到。这一下严重地伤害到了老纪的自尊心,这席话不但是针对老纪,在老纪心里就是自己的师门传承、已逝去的师父也受到了侮辱。老纪是老实人,老实人通常不发火,真发起火来消防车来了也没用。当场叫谭敬先生拿今年的棚顶出来斗,“张聋彭”大手一挥,边上早就等候多时的跟班立刻捧出了重青一线,老纪连对手的品相也懒得看,直叫入栅开斗。“张聋彭”资格老,准备坏人做到底,要为自己在老板面前争下大功,高声道:谭老板这只是花重金觅得的重青一线,大元帅级别,准备毛口直推虫王争霸赛的,今天毛口就用来和你分文不斗,你以为我们的虫都是抢来的呀?老纪气得差点昏倒,发急道:我今天钞票没有,但是这只老盆至少值一千大洋,就斗谭老板一只老盆,正好是一对,我今天就让它们成双成对,今天斗盆不斗钞票。

    “张聋彭”听罢表面上摇头不同意,实际正暗自窃喜,边上机灵的跟班也赶紧拿出了红木斗栅。谭敬先生是正派人,见今天斗虫气氛已变,生怕伤了和气,最主要的是不愿欺负老实人。坦言告诉老纪,这只老盆现在的行情是五千大洋,拍卖会上拍来的,今天斗虫就友谊赛彼此切磋一下。你的这个盆可否五千大洋让给我,这后半生也可衣食无忧。没有想到这番良言在老纪听来是反话,刺痛老纪一块心病——当年古应春出一千元要买师父一只老盆,也是如此说辞,害得师傅争气拿房子卖掉,今天谭敬又来这一套,不由得气往上冲,毕竟是一介粗人,说不来场面话,出口便道:怎么?你的蟋蟀包赢了?卖我一只盆休想,要斗就斗一只盆,不斗我走了!谭敬先生本是好心好意,出发点动机皆是为对方考虑,结果给老纪冲了一鼻子灰。

    但是谭敬先生有气量有修养,脸上依然堆笑问老纪怎么斗?老纪心下思量一共就三个人,分别两方,没有中间人做监板,于是就说:夹煞为止!于是双方落栅,老纪自己打草,草功一流,一只紫黄八角飞风。这边“张聋彭”芡草,科班出身的当然是顶级高手,拎正起闸,只听“砰”一下重响,三人皆未看清交口,重青一线已被紫黄一个喷夹弹到栅边,一根须垂到地上,一动不动。短暂几秒钟形势和原本预计的截然不同,变成了这个格局,“张聋彭”目瞪口呆,头上青筋爆出,黄汗浃背,背上衣衫尽湿。他是科班出身的,这种格局已经是明格局了,单看夹口紫黄已经重情一线的级别高出一级,心里意识到闯下祸了,将老板一只心爱的老盆输掉了,只怕来年自己和师弟的饭碗都要难保,因为今天这场斗虫是这对师兄弟挑起来的。

    谭敬先生心里是万分懊悔,但赌品一流,一边点头一边看着紫黄,神情充满敬畏对老纪平静道:佩服佩服,今天确实有眼不识金镶玉,碰到虫王开眼界了。老纪,我认输好吗?不要把这只大元帅夹煞了!老纪得意洋洋,并不理会谭敬先生,而是抬头先问老张:怎么样,你认输吗?我落闸提虫啦?老张惊魂未定,已经有点呆头呆脑被斗闷掉的样子。正在此一瞬间,只见紫黄高鸣数声,突然冲到对方阵地寻敌,重青一线毕竟是大元帅级别,换了常虫早就抱头鼠窜跳出栅外了,此刻听到紫黄雄声,反而激起万丈斗志,突然调转枪头张牙迎敌,这一口或将是它赌上大元帅尊严的最后一口。

    一付碗瓷白牙如两柄银色战斧左右合击,紫黄的一付红钳如两把红色的诡异妖刀接踵而来,看似重情一线原地以逸待劳先落口,然而妖王紫黄后发先至,两虫此刻竟是同时合钳,一道银光和一道血光在斗栅中同时闪过,妖刀出鞘吹毛断发,只见重靑象触电一样弹出去,左右两牙打拆,整个脖子被撕裂,电光火石间的一击已身负两处重伤。紫黄停步举翅高歌,声震屋梁,胜负不言自明。老纪见状心中长啸,师父你如在天有灵请睁眼看看,我今天用你传授给我的本领把宣德盆赢回来了。谭敬先生心里象炸开油锅一样难受,表面上还是镇定自诺,眼看大元帅报废了,双手捧出心爱的宝贝青花盆,交给老纪,这个叫愿赌服输。回头看看老张,刚刚还是气势凌人,现在“聋彭”变哑巴了。

    任由是谁到了此时也已回天无力。蟋蟀输了明年可以再来,宝盆输了明年想再来对方万万不会给第二次机会,出再多钱也买不到,一倒是一只妖怪紫黄,人家是诚心送货上门的,结果偏偏又不争气,自己相不中还讲花色虫,如今知道是真命天子了再要开口买,这下弯一下子转不过来的,谭敬先生也是要面子的人,只好保持沉默。斗虫输掉的人都是沉默的。老纪是得意洋洋,看看谭敬沉默,于是捧起一对只宣德盆,带着一只虫王,凯旋而归。老纪前脚离开,谭敬先生马上给郭小毛打电话,啥事情?关照其千万不要走漏消息,原来谭敬先生聪明绝顶,估计老纪肯定乘火车返杭州,顺道必去看看郭小毛这老朋友,小毛的皮箱店就在火车站旁边,老纪的嘴管不住,不过他是杭州的一个撬子手,讲讲没啥关系别人至多将信将疑,郭小毛这张嘴巴务必要封住,否则传出去明天肯定上头版头条新闻晨报,上海滩虫界大领班有眼不识泰山,虫王送上门不要,还要挑战人家斗盆,结果输掉一只皇帝盆。马上就要传到上海各只角落,老早虫迷多呀,家家户户都玩虫的,级别档次不同而已。这个消息要给上海人嚼舌头嚼三天三夜,这叫谭敬先生以后怎么在虫界里抛头露面。电话那头郭小毛也是冷汗一身,明白自己这次犯错的严重后果了,拿财神爷天天手里捧着的最喜欢的一只金元宝赌输掉了,赶快要采取补救措施,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还是谭敬先生,命令郭小毛只要不失道义,想方设法一定将虫王留下来。

    谭敬先生忙中出漏,差点忘了——这个虫王流出去,肯定要参加上海虫王争霸赛,大家要问历史,出土等一系列问题,肯定还是会讲到与自己斗一只盆的故事,这只故事传开还是免不了被大家当成笑话,干脆卖断紫黄就没事了。再讲谭敬先生正宗是超级虫痴,这辈子也没有见到过紫黄,草紫黄倒是见到过,不过仅仅是将军,一只重青一线倒是元帅,到紫黄面前不会斗了,老纪这个肯定是真紫黄,希望留下来好好研究观察。这个任务的成与败事关郭小毛自己的钱途,小毛当然明白必须干脆利落一口答应下来,自己就是拆房子卖地契抱大腿也要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电话刚放下正好老纪满面春风走进店堂。郭小毛挠挠头颇为头疼,此刻生死存亡关头,必须要十八番江湖手段全部上场了。欲知后文,且听下回故事!前文说到,老纪那年又是儿子改邪归正,又是一人一盆一虫走谭府,凭着吉师父当年传授的技艺完成了吉满堂的临终遗憾,在几十年后终于又将一对宣德盆重新凑齐。

    算命先生说,是人都有大运小运,小人物自然也有人生巅峰,只是格局大小的区别,而这一年正是老纪此生的巅峰大运,看似平凡实则也不凡,说它平凡只因一对宣德盆在谭敬先生眼里只是众多收藏品中比较在意的一件;说它不凡实因老纪出身微寒,一生中皆为一介草民,最后能用这个方式了结师父当年的饮恨之痛也算颇赋传奇,万难复制。这里也要佩服一下谭敬先生为人胸襟,换作一般人——我欠下大人情,导你后人步上正轨,你到我府上来先是对我无礼,又赢掉我一只宝贝,走时还目中无人招呼都不和我打,绝对发老急跳起来。

    大人物必有大气量大格局,这谭敬就是沉得住气不发作,老纪前脚走,还能后脚立刻恢复冷静制订出最有利于自己的事后布置。如果说杜月笙先生是超凡人物,不入九流之数,那谭敬先生一流人物还是绝对够格的。那日老纪一辈子没这么爽快过,昂首挺胸迈入郭小毛的皮箱店,直呼郭老板何在,声音也比平时升了三分调。小毛装傻本事一流,前一秒面色还如临大敌,一转身面对老纪时已是一脸惊诧。一边手忙脚乱看茶点烟,准备酒菜,一边装腔作势问为何不去谭老板府上,跑到自己这小庙来作甚,并表示如果紫黄不会斗没关系,老纪回家的盘缠他愿意全报销。这叫无中生有,送空头人情假慷慨。老纪是一个老实村民,怎知其中奥妙,当即心头一热,暗想还是郭老板是模子,于是忍不住一五一十全盘托出,一边讲一边对谭敬,张聋彭余怒未消。

    小毛越听越心惊,看来这梁子结得不浅,此刻如自己和老纪同仇敌忾一起痛骂谭张二人是火上浇油,如一味维护又难免引起老纪疑心。这时江湖经验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小毛不用考虑,本能第一反应先扯开话题冷处理,闲聊片刻酒菜送至,二人入席边吃边谈。酒过三巡,郭小毛见老纪气消了大半,故意问道,听说你儿子纪德法现在在米行上班了?老纪哈哈一笑,以前是讲到他儿子就摇头,如今是讲到儿子就骄傲,这就是天下父母心,老纪也不答话反问小毛,上海哪种自行车好?原来小纪上班之后,经常跑杭州,余杭,临平,进出没一辆自行车总是不方便,想买辆好点的自行车。郭小毛灵机一动,随口敷衍两句借洗手之名离席,一通电话拨给谭敬先生如是如是回报,五分钟后回来又是劝酒。老纪天没亮出门,当年上海到杭州也是要花些时间,此刻眼看到下午滴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先上来吃一大盆葱油拌面下去,再与小毛一杯一杯喝酒,酒到七份醉。朦朦胧胧看到谭敬先生和张聋彭进来,变成四个人吃老酒。谭敬先生上来一句话不说自罚三杯,三杯下肚后面不改色向老纪深鞠一躬,先感谢老纪看得起他谭敬,这么远的路赶来送一只虫王特意先给自己看,然后罪己之过,有眼不识泰山,再恭维老纪好眼光,好水平,称赞一只紫黄绝对好虫,今年肯定夺冠封王。接着张聋彭也起身一躬,自罚三杯,也是罪己过,轻狂自大、口出不逊,再说自己眼光和老纪有差距,要向老纪虚心学习。

    郭小毛当然少不了,最后也鞠一躬,自罚三杯,算是代师兄请罪,望老纪看在自己面上千万释怀。这样一圈下来,真正给足面子,要知道这三人在上海滩俱为一顶一流的公认高手,尤其是谭敬先生身份尊贵,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老纪乃典型庄稼汉脾气——吃软不吃硬,一见如此气已全消,激动得双手乱抖,这辈子没被人这样尊敬过,连忙回敬大家一圈,于是大家有说有笑继续饭局,话题的主要对象还是围绕老纪,大家都心照不宣想好了今天主捧老纪。

    看看酒已喝出气氛,郭小毛清了清嗓开口问道:“谭老板,听说您有辆刚从英国进口的蓝翎三飞自行车,好像国内没有的,价钱先不论,单是关税就要交掉一大笔钞票了吧?“老纪心系儿子,小毛这一问之下立刻耳朵竖得笔直。谭敬先生连忙阻止郭小毛道:“小毛,这都是身外之物不足挂齿,我真正钦佩的是纪先生,他的故事刚才我在酒桌上听到了,真是不忘师恩、金钱难动,是谭某轻看纪先生了,今日特将此车带来送给纪先生,一为赔礼,二为今日结交之好。”正讲着,张聋彭已把车推进内堂,相当漂亮一部三轱辘变速车,骑出去肯定出风头。老纪看到车子崭新锃亮真心喜爱,谭敬先生当场送给老纪,再三强调只是交个朋友,只字不提宣德盆、紫黄、米老板的事。

    老纪心想,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自己万难接受,我这只紫黄卖给别人也不肯的,也只有谭敬先生这样的人物才配得起,于是将紫黄捧到谭敬先生面前,一虫换一辆蓝翎自行车。

    谭敬先生再三推辞不受,最后张聋彭和郭小毛力劝,这才点头答应,大家握手言和,冰释前嫌,从今往后都是好朋友,一顿老酒吃得非常开心。吃完饭当场交换礼物,这辆自行车送给了老纪,在今天等于是一台哈雷摩托车,骑在马路上绝对逼格爆表,人人都要停下来行注目礼的,老纪看到蓝翎自行车是爱不释手!一只虫王送给谭敬先生,后者也是内心狂喜,如获至宝,当场就叫郭小毛拿来大灯要细观之,横看竖看依然不得要领,老纪见状把看紫黄的决窍讲给谭敬先生听,这下恍然大悟。这对礼物是双方皆大欢喜,彼此再三道谢之后告辞回家。

    上海回杭州是下半夜班车,小毛请老纪里面沙发上休息,定心只管睡。自己则坐在家门口,脑子飞快的转,如今只是完成了任务的一半,谭老板面子上是保牢了,但里子上还是吃到一记“重生活”,要在谭敬先生这里交待得漂亮,仍须趁热打铁让老纪心甘情愿将两只宣德盆奉上,等其带回杭州,此事便尘埃落定,再要施展手段就难上加难了。此事不成,谭老板这里还是无法交待,连带师兄一同被自己的馊主意牵连,自己闯的祸一定要自己了结,这关系到今后做生意与做人的头等大事。

    正在犯愁间突然看到弄堂口一个人的身影走过,顿时计上心头,大喜道此番定能夺下大功。原来郭小毛那天看到自己外甥女桂花从弄堂口经过,顿时灵光一闪。原来郭小毛的妹妹在乡下养了三个小姑娘,最小的叫桂花,长得最漂亮,也最受家里宠爱,长大后眼界甚高,死活不答应嫁给当地人,一心只想进城,最好还是上海,家里被她折腾得没方向,只好送上海投奔娘舅去,听到可以去上海这下小姑娘总算不闹了,眼看今年已经二十出头,还是横挑竖挑看不中身边的寻常男孩。

    郭小毛想到老纪的儿子尚未有对象,又是搭上了漕帮在米行上班,工作稳定收入高,万一今后混得好没准还可以做做漕帮小头目,男方有前途有收入,女方年轻漂亮,这二人配一起倒也算登对。打定主意马上打电话给谭敬先生,但只字不提宣德盆的事情,心里想的是万一计策落空让谭老板空期待一场,岂非自己给自己找点麻烦,不如依计行事宁可等到时机对了送给谭老板一个惊喜!谭敬先生这头想想也蛮好,能促成一段姻缘也是功德一件。

    于是托万墨林通知米老板带好小纪立即来上海。郭小毛这头负责留住老纪,第二天晚上谭敬先生在国际饭店大摆酒席,请米老板,老纪父子,万墨林,郭小毛等众多朋友友欢聚一堂,郭小毛请米老板做媒,将桂花介绍给纪德法,也是缘分到了,一个是众里寻他,一个是浪子回头;一个是讨厌身边男孩没开过世面,一个正好是赌场青楼阅尽千帆,加上米行实习了几个月各种老板看多了,一副“小老嘎”腔调最讨这年龄段小姑娘的欢心。于是两个人一见钟情,当场定亲,郭小毛掼浪头、豁势大,开出一张五千大洋支票,送给小纪算是女方礼金,实际上钞票是小毛问谭敬先生借出来的,如此重礼还是要动一只老盆的脑筋,因为传统上男方要按照女方嫁妆的规格下聘礼。

    赛过将男方停在杠头上下不了台了,老纪看到这么多大佬都围在身边恭喜自己,儿子脱霉运交大运,一步登天,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一跤跌到青云里,一家门和上海滩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搭上关系了。看到这张支票,老纪也是心潮澎湃,感动的一塌糊涂。老法人为人处世讲究里子再穷,面子不好穷,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如今自己身上精光当响,大子没有几个,只有一辆蓝翎自行车,还是谭老板昨天刚刚送的,想想也沒有办法了,咬牙拿出一对宣徳盆交给郭小毛作为男方聘礼。郭小毛眼泪含在眼睛里口口声声使不得,一对盆倒是抓得老紧,现在谁要这对盆除非把他手砍下,眼泪倒是真的不假,他哭的不是吉满堂和老纪,他是在哭终于千辛万苦将功补过,想想自己吃的苦头,受的委屈,花的精力,连外甥女也被他祭出使了美人计,再搞不定这对宣德盆真是赔了外甥女又折钱,想到这里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于是眼泪鼻涕统统下来。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大团圆的结局出现,非也,悲剧才刚刚开始。悲剧首先发生在虫王身上,本来谭敬先生这一年一只紫黄,一只重青一线,如果有这对王帅组合坐镇,绝对打遍天下无敌手,遗憾的是上上下下包括自己,一共三个高手全部看走眼,重青一线开毛口被紫黄两击打成残疾人。总算拿紫黄换到手,眼看着一条黑线渐渐变宽,头盖为紫红顶门漆黑,六爪泛红,一只正宗紫黄泛成七彩斑烂齐全。

    谭敬先生爱虫如命,天天把紫黄养在自己卧室,不许任何人触碰。秋分这天异常燥热,谭敬一个人在房间里给紫黄洗澡,盆盖一掀一道金光闪过,紫黄急射而出,直接跳到地板上,谭敬先生心急慌乱中拿网去罩,一边袖子带到宣德盆掉地板上摔碎,一只罩又压住紫黄一条大腿,蟋蟀惊蹦,一下把大脚蹦断,变成独脚了。这下好了,元帅和虫王统统成了残疾人。

    眨眼之间,一只宣德盆敲碎,一只虫王变独脚,岂非天数?谭敬先生万念俱灰,当年斗虫不参加了,把紫黄养老送终,可怜异色虫王紫黄百年一次现身,唯一出场一次却是在家里斗的(以前老法斗虫独脚是不带进斗场的),真是英雄一世,空有王者之风,最后只能和主人伴老到死,谭敬先生这年在自己卧室目送紫黄离世时泪流满面,萌生了退出虫界的念头,一直到第二年,在郭小毛、张聋彭等人再三诱劝下,方才重拾斗志,再振雄风,捧出铁砂红牙青横扫上海滩。但是争霸赛决赛时又碰到一只妖王玻璃金背,对外讲起来算是打平,实际上和下风也没区别了,再往后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话说人生在世,离不开三条命——天命,宿命,运命。谭敬先生的人生遭遇是三命的一个生动写照。先讲天命,中国要解放了,淮海战役打响,马上就要渡江,林彪四野横扫千军,从东北打到海南岛,所向披靡!蒋介石仓皇逃到台湾,毛主席君临天下,这是天命。

    杜月笙全家搬到香港,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违天命之举也!万墨林临走之前帮谭敬先生弄到几张船票,后者带上所有财产,收藏,包括剩下的一只宣德盆也移民到了香港。接下来讲宿命,宿命是谭敬必要回上海,为啥?大家可还记得潘汉年吗?中共上海地下组织领导人,当年托谭敬进口药品送去延安的,后来帮忙将万墨林从76号里捞出来的一位好汉,解放后潘汉年当上了上海市副市长,配合陈毅元帅将上海管理得井井有条。谭敬先生与潘汉年既是好朋友,又是生意上合作伙伴,这就是宿命,干脆没有这个朋友,谭敬先生绝对不回来了,这场官司也就吃不到了。

    偏偏潘汉年再三托人带信叫谭敬回来,拍胸脯保证安全,还有很多进出口贸易要托谭敬去做让他发财。结果谭敬先生回来,没想到回来容易再要出去难,这是谭敬先生的个人宿命。

    最后讲运命,它与个人的性格爱好有关,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谭敬一生爱好没几样,收藏后来不收了,跳舞后来也不跳了,其中唯独最放不下斗虫。为了爱好的虫文化,最后被送劳动教养二十多年,这是谭敬先生的运命。

    这里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潘汉年被抓是促成谭敬进监狱的一个重要因素,潘汉年当年被抓是冤枉的,后来被平反;谭敬先生则更加冤枉,尽管后来也释放出来,但是平反已经不可能了,这又可以讲是幸运的,否则文革期间涉及到潘汉年的人统统斗死,谭敬是落难后如有神灵僻佑,关在白茅岭农场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便逃过了一场民族大劫!所以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三条命,天,宿,运,加起来归结为一生。中国老古话讲,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为做人积德五是孝顺父母。

    这里面有深刻的人生哲理。谭敬先生一生传奇故事里,主要受到三命的影响,他的一生是这个时代的悲剧。潘汉年对谭敬来讲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也是谭一生中的转折点。所以讲谭敬的故事,必须要交待一下潘汉年的背景。潘为人极是仗义,在国共两党、以及黑白两道上人缘皆好,同时也是非常优秀的共产党员,为党出生入死做出过杰出贡献,他在无意中得罪了一个人,酿成大祸差点杀头。这个人就是上海滩上30年代的女影星,蓝萍!也就是后来毛主席的夫人,四人帮老大,江青。欲知潘汉年与江青如何结下梁子,
听下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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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2-11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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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1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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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1 18: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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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2 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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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3 02: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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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4 11: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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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8 16:5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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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8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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